“在前面那個路口停車就好。易看:”眼看着馬上就到山腳下了,想來,是可以確定喬倚夏的安全了。
路西綻下車之後,司機降下車窗,對正欲離開的路西綻說道:“姑娘,這兒路不好走,要小心啊。記得多加衣服,你穿得太少了,很容易感冒咧。”
無論什麼時候,相貌好看的人總是會讓人多幾分喜歡的,雖然路西綻有些刻薄,但憑着生得一副好相貌,司機還是忍不住想多叮囑她幾句。
凜冽的寒風將路西綻吹得頭痛,她懷抱毛呢大衣走在大雪紛飛的天地中,卻不願已經染了污垢的毛衣把喬倚夏買個自己的大衣弄髒,因而在陣陣狂風襲來時,她只有一件單薄的毛衣可以禦寒。
鈴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看着手機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數字,路西綻按下了接聽鍵。
喬倚夏回到路西綻的宅子時,那鐵柵欄大門外站着一個身形頎長,婀娜多姿的少婦,不難認出,那人便是賀蘭秋白了。見喬倚夏出現,賀蘭秋白先是一愣,而後莞爾,那是專屬於賀蘭秋白式的笑容,美麗而深沉。賀蘭秋白打扮的風姿綽約,裡面穿一白色高領水貂絨毛衣,外面披一件寶藍色毛呢大衣,搭配着一雙馬丁靴,使她原本便不低的身高看起來更加高挑。
“喬小姐。”
“賀蘭小姐是來找路教授的吧。”
賀蘭秋白卻笑意更深:“不過,現在我不想找她了。喬小姐有空的話,願意一起去坐坐嗎?”
喬倚夏同賀蘭秋白一起去了山下不遠處的一家頗有文藝氣息的咖啡館,許是因爲天氣的緣故,人不多,兩個人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店裡放着鳳飛飛的《追夢人》,店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森系女孩,嘴裡還哼唱着歌。
“昨天天氣預報上說會下雪,想不到卻真的下雪了。”賀蘭秋白用小鐵勺攪拌着杯中濃郁的咖啡,語氣淡的像一碗白開水,“西綻一定很不開心。”
喬倚夏卻沒應聲,垂下雙眸,似在思索些什麼。
“我第一回見西綻,就是在這樣的飄雪天裡。那一年,她才只有十六歲。”賀蘭秋白停下了攪拌咖啡的動作,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卻最終嘆了聲氣,擡頭望着喬倚夏,“西綻以前的事情,她都沒有跟你提過嗎?”
喬倚夏卻說:“我沒有問過。”
賀蘭秋白淺笑一聲,倒真的不愧是路西綻能看得入眼的人,這股傲氣跟她實在是有一拼,她不說她有沒有提過,只說自己沒有問過。
“西綻跟你吵架了吧。”不是問句,而是平淡的陳述句。一如此刻胸有成竹的賀蘭秋白。
這下換喬倚夏發怔了。賀蘭秋白見她不知所措,捋了捋頭髮道:“我上一次見這麼大的雪,已經是十年前了。”賀蘭秋白的臉色終於徹底的嚴肅起來,她的鼻樑很挺,輪廓很深邃,嚴肅認真的表情很容易給人一種壓迫感,“我最後一次見書野,也是在十年前。”
提到這個名字,賀蘭秋白的眼眶有些泛白,不過她吸了一口氣,很快又恢復了常態:“西綻的親哥哥,路書野。遇難十年了。”
想到那天去路家時,路西綻爲身旁的“哥哥”夾菜,喬倚夏突然覺得一陣心悸。想來,路西綻必然同她的哥哥關係極好吧。然至親離世的痛,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只有當事人,才能深刻的體會到那種切膚之痛,生不如死之痛。就如同當年小輝離開自己的時候一般。
那個時候,她跪在太平間外,滾燙的淚染透了她的臉頰,甚至擊穿了厚重的地板,可是無論她怎麼喊,怎麼祈求遇難的人是她,時間都不可能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其實很多時候活着的人未必更幸運,因爲她們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緬懷早已不在的那個人。
“我很早就聽書野說過,他的妹妹是個天才,是他捧在手心裡的珍寶。書野是一個愛妹狂魔,而西綻,那個在外人眼裡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總是高高在上的小仙女,也只有在哥哥的面前,纔會笑得像個孩子。”賀蘭秋白的眼眶像是被什麼東西盈滿了,“哥哥喚妹妹蒼蒼,妹妹叫哥哥茫茫,書野說,這是他們從小就約定好了的。那時候西綻剛剛上小學,才只有五歲,就已經背詩了,讀到天蒼蒼,野茫茫的時候,她開心得不得了,一直對着書野重複野茫茫,書野爲了逗她,就對着她說天蒼蒼。”
“書野說,西綻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珍愛的人,如果要跟他在一起,就必須要接受他將永遠把妹妹放在第一位,我接受了。因爲西綻是一個讓人無法不去疼惜的女孩兒。他爲了西綻做過很多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總說西綻是天才,其實在我看來他纔是真正的天才,因爲跟西綻差着七歲,他不敢跳級,他怕妹妹到了國外會沒有人照顧,所以按部就班地念了大學,西綻大一的時候,書野跟我一樣念大四,並且選擇了繼續留在哈佛讀研,兩兄妹關係之好,遠遠超出旁人的想象。”
“但我不嫉妒,真的。”賀蘭秋白笑了笑,卻格外苦澀,“研二的時候,我們結婚了,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真的有把西綻當做我自己的親妹妹來疼愛。如果。”
說到這裡時,她卻沒有繼續講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道:“十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子的雪天。我,書野,西綻,三個人在哈佛的校園裡散步,我幫他們兄妹二人拍照片,兩個平時木頭一樣的人,只要跟彼此在一起,就總是笑得特別開心。”
“但那一天,他們兩兄妹第一次吵架了。”
賀蘭秋白的淚終於滴了下來,狠狠地砸到了桌面上,店裡現在正放着蘇芮那首《心痛的感覺》,或許也是此刻賀蘭秋白的心聲罷。
“西綻說,哥哥你有了妻子就淡忘親妹妹了,以前都叫我蒼蒼的,現在都改口叫西綻了,怎麼,是怕大嫂吃醋麼?”
“書野卻說,一個稱呼而已,幹嘛要這麼介懷。西綻原是沒有生氣的,可聽了書野那樣的話,她便認真起來了,她說,因爲那是我跟你約定好了的,你答應過我,我也答應過你的。書野笑着說她幼稚,十八歲了還這般孩子氣。那之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的,沒走多久就說要先回去複習功課了。她走的特別慢,我看得出來,她想要書野去追她,哪怕只是哄她一句,但書野沒有,書野對我說,他一直都太慣着妹妹了,再這樣下去,他擔心有一日他不在她身邊,她會很難習慣。”
滾燙的淚哽住了賀蘭秋白的喉,她接過喬倚夏遞來的紙巾,緊握着拳頭平復着自己的心情:“那天晚上,西綻出事了,那日,fb一直在追蹤的一個變態殺人狂終於再次出手了,可是被綁架的卻是西綻。fb一個很有名的探員跟書野交好,第一時間通知了書野具體的情況,並同意他參與這次的案件追蹤調查。”
“書野他,幾乎要瘋了。”
“至於結局,你該是知道了的,西綻平安無事,而書野……”賀蘭秋白硬生生把淚水全部嚥了下去,擦乾淨臉上的淚珠,倔強地揚着笑容:“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能這麼平靜的回憶十年前的事情。”
“西綻的妄想症,也是自那時有的。她沒有忘卻那段記憶,卻忘記了書野的死亡。在她的印象裡,書野沒有離開,只是截了雙腿,換了假肢。可這,成爲了我一生的夢魘。”
喬倚夏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忽然覺得,也許世上真的存在兩個因有着相同的經歷而互相吸引的人,怪不得路西綻明明已經高高在上,得到了一切卻唯獨得不到快樂。因爲她跟她一樣,是被上天詛咒了的,永遠都不得安生的人。
“我不恨她。”賀蘭秋白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因爲書野愛她。但她,是再也不配得到幸福的。”
喬倚夏迎上賀蘭秋白的眸子,一直溫婉動人的賀蘭秋白終於明明白白地展露了充滿戾氣的眼神:“你想說,這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受害者。”賀蘭秋白點點頭,“是啊,所以我依然會對她好,只要她過得不幸福。”
“我不管什麼是非對錯,我喜歡她,所以我會護着她,我要讓她過得比誰都幸福。”喬倚夏一字一句道,是非對錯,與她何干,她在乎的只是路西綻罷了,而至於孰是孰非,她根本一點都不關係。
“喜歡她?”賀蘭秋白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開懷大笑了起來,“喜歡她,不過是因爲她對你特別罷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她那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爲什麼要無緣無故地對你好?”
賀蘭秋白站起來,雙手按着桌面,俯着身子湊近她,壓低了聲音笑着對她說道:“我自認比不得喬小姐的容貌,但,喬小姐就沒覺得,你我二人,長得很像嗎?”
時間滴答滴答地流逝,店裡的音樂沒了聲音,只剩下兩個人的喘氣聲和心跳聲,喬倚夏直直地望着她,冷哼一聲道:“所以?”
“西綻只不過是因爲愧對於我,無顏面對我,你的出現讓她想起了我,想起了書野罷了。喬小姐,如果我是你,我纔不甘心只做一個替代品,一枚用來還債的棋子。”
喬倚夏垂下雙眸,想起路西綻對自己的溫柔和特別,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她勉強自己吃下自己煮的難吃的菜,她第一次爲自己下廚做飯,她幫自己偵破案子,她第一次同自己親吻,她在摩天輪上對自己說,如果死的是你,我就不能遇見你了。
“我不在乎。”喬倚夏迎上她的目光,鏗鏘有力地說道,“我喜歡她,疼惜她,想要用我的一生去呵護她。所以別說是棋子了,哪怕她要借刀殺人,而我就是那把刀,我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