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路西綻發現高蓁兒僞造遺書之後,她就一直在想,既然假的遺書出現了,那麼真的遺書會在哪裡,高平渝到了這個年紀,身體又不好,應該是不會不提前做準備的。
她翻了無數次這個起到至關重要因素的藍色記錄本,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翻得很快時那一頁白紙會瀰漫一種淺淺的酸味兒,於是她出門在小攤上買了一個打火機,經過灼烤,證實了她的想法。高平渝生前用白醋在紙上寫了遺囑,由於紙很厚,幹了之後從表面上沒有太大的變化,不會皺,加上擠壓之後,表面是很平整的,經過長時間的揮發,原先很濃的醋味也變得非常淺,不過好在還沒有完全消失。
遺囑上,高平渝妥善安排了他的財產,高蓁兒或許永遠也想不到,她的養父真的把唯一一處房產留給了她,並且給了她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多的錢,剩下的捐給希望工程。
“可是路教授,我還是不明白,老高他,到底是怎麼沒的……難道他,真的是自殺麼?”
“不完全錯。”
“路教授,你把我弄糊塗了。”這個不完全錯,是個什麼意思?
“真正想讓高教授死的,是高蓁兒。而尹明,只是一把劍。”
高蓁兒覬覦高平渝的財產已久,在得知父親想將所有的財產捐助希望工程之後,心中的憤怒和不安燃到了極點,在她的心裡,只是認爲她不是高平渝的親生女兒纔會被這樣對待,以前的高蓁兒,的確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女兒,鄰里街坊稱讚有加,可她以前做的有多好,這種心理落差就有多大。
人在憤怒情緒的引導下,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於是借父親入院之際,她僞造遺書。後又因父親跟尹明陷入副校長的爭奪之中,向尹明下手,讓尹明爲自己剷除心頭大患。
“可是,路教授,你又是如何能夠確定尹明是高蓁兒唆使的呢?”
路西綻將那日對白英說的話告訴了吳教授,又將高平渝的英文論文拿給了吳教授翻看,很顯然,這個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這兩個人跟高平渝的死是脫不了干係的。
“依路教授你所言,尹明跟老高的死有直接關係,可當日那個見證了一切的學生又是怎麼一回事?她跟尹明難道是一夥的?”
路西綻告知吳教授昨日與戴美琪見面的事情,並說:“尹明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懂得洗白自己,而戴美琪,就是那個無辜而又可憐的棋子。他之所以讓戴美琪去幫他打印資料,並且讓她費時間替他裝訂,不是因爲他真的需要那份資料,而是他在拖延時間,拖延戴美琪走到辦公樓下的時間。”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拖延時間,好讓戴美琪在回去的路上,正好能看見老高跳樓,爲他作證?”
“沒錯。”
吳教授痛苦地搖搖頭,他現在還仍然沉浸在悲傷之中:“我想不通,這個尹明,他到底說了什麼能讓老高這麼想不開?”
“他不是說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路西綻聲調陡然提高,“高教授通宵工作一夜未眠,精神正是高度疲憊的狀態,極易受人控制,而臨牀心理學教授尹明,對疲憊不堪的高教授,進行了心理催眠。高教授墜樓,高蓁兒可以憑藉僞造的遺書奪得家財,而尹明也可以通過目擊證人的證詞洗清嫌疑,名正言順地當上副校長。”
心理催眠是一種心理治療手段,與臨牀心理學聯繫十分密切,許多心理醫生會採用這種方式對病人進行治療,而有臨牀經驗的人都知道,病人的疲憊程度越高,成功的機率也就越高。
昨日跟尹明見面時,路西綻發現,在尹明的書櫃裡,有一列是用來放各種各樣的cd盤的,她裝作不經意地取了一盤看了看,從封面上她發現光碟裡都是一些輕音樂,諸如《孤獨的牧羊人》,《沉睡的海濱》等。這兩首曲子,是最經典的催眠樂曲。
“不,不可能……”吳教授搖着頭說道,“老高他那麼厲害,他甚至能讓我這個一向自視甚高的人甘拜下風,他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受別人的驅使?一個區區心理催眠的小把戲,就讓老高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聽吳教授這樣說,路西綻並不是很開心,雖然在定案之前,她所說的一切都不排除猜測的成分,可當旁人這樣毫不收斂地質疑自己的想法時,這無疑強烈地觸動了她的自尊心。
吳教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禮貌,緊接着說道:“路教授,你別誤會,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太捨不得老高了,如果有讓你不開心的地方,我道歉。”
路西綻亦沒有說沒關係,依她以前的性子,怕是會直接起身離開。但想到高平渝那封情真意切,字字催人淚下的遺囑,她便兀自平復着自己的情緒,耐心將來龍去脈講清楚。
“所以我方纔說,不完全錯。一個人如果有強烈地活下去的,是任何手段都不能讓他屈服的。”
尹明的催眠固然是一個因素,可對於高平渝來說,活着,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意義。或許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對這無味的日子產生了深深的厭倦,厭惡,憎恨。
“也許,就在他發現,親手養大的女兒,將他視爲仇敵的時候。”
吳教授抽了一張紙巾,擦着眼淚:“人家都說,女兒是爹的貼心小棉襖,可怎麼老高就攤上了這麼個白眼狼呢,也是啊,老高他那麼猴精,自家女兒是個什麼德性,他會不清楚?呵。”
“高教授的死,從來都不是一場意外。無論是於高蓁兒,還是於尹明,抑或是於高教授自己。”
哀莫大於心死,誰也不知道,當那個一輩子以教書育人爲己任,一心向善的高平渝在發覺女兒竟一心置自己於死地時是什麼心情,後悔嗎,應該是不會的,否則便不會死後將自己唯一一處房產留給了女兒,而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傷心嗎,也許會,只是不知道是因爲自責沒有照顧好她讓她感受到溫暖而傷心,還是因即使給了再多的疼愛她還是對自己這個養父心存芥蒂而傷心。
誰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路西綻撒謊了。爲了一份偉大的父愛。
“heisthirtyfoury”筆記本里,高平渝這樣寫道。
yisthirtyfouryearsolderthanz。原來,消失的那兩個字母不是在暗示兇手是誰,而是在暗示這一件荒唐事。
局外人很難想象,當一個父親發現自己的寶貝女兒愛上了一個與自己同齡的男人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但高平渝對於高蓁兒也許是心疼多過怨懟吧。
她想,高平渝一定是在無意中發現了兩個人的戀情,而尹明自然也發現了其中的端倪,與小自己三十四歲的女子曖昧不清,並且這個女子還是同事的女兒,雖然算不上醜聞,但的確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事。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別說副校長了,他一世的清白都會就此毀於一旦。威風了半生的尹教授,豈會讓這樣一個大污點存在在自己的人生裡。
但他的確是真心愛着高蓁兒的,否則不會在高蓁兒將手錶送給他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戴上,視若珍寶,只可憐了這一片深情,不過是一個覬覦家財的女人拿來利用的棋子。
而至於高平渝在墜樓之前心裡想的是什麼,到底是,蓁兒,也許只有我走了,才能給尹明一副定心丸,他才能好好對你,還是,蓁兒,爸爸終於如你所願了,抑或是什麼都沒有想,徒留深深的絕望。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是一個讓路西綻硬不起心來公佈所有真相的案子,只爲了完成一個父親最後的願望。
至於那封遺囑,高平渝之所以敢以那麼隱蔽的方式寫出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根本不指望有人能夠發現,他也許早就參透女兒會僞造一份對她完全有利的遺書,他也已經不在乎了,這份遺書,無非只是他向高蓁兒的一個證明罷了,他在向她證明,他真的很愛她這個女兒。
這世上總有兒女永遠看不透父母的心,她在至親死後大肆換着家裡的老舊器材,肆意揮霍至親的金錢裝點自己華麗的外表,恨不得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身外之物全部佔爲己有。
這世上總有爲了兒女犧牲一切的父母,他永遠狠不下心來恨自己那不孝的女兒,永遠把女兒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哪怕女兒並不知道,只要她開口,他願意把一切都給她。
恍惚中,路西綻似乎看到從空中墜落的高平渝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流下了滾燙的眼淚,低聲說道:“蓁兒,爸爸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