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永昌元年,遼東便暗中抓緊時間佈置出兵討伐石勒的事宜,可對外卻仍裝出一副天下無事的樣子。
除了以訓練的名義將各攻擊部隊悄悄調至前線外,糧草、軍械亦在源源不斷往各地囤積。
爲了防備不被石勒發現,在很多情況下,遼東不得不利用夜幕進行部隊調動,爲此大大影響到備戰任務進展。可是爲了保證取得戰役勝利,也只能如此。
與此同時,衛朔多次在報紙上公開表示支持天子,讓外界以爲遼東關注的重點依然是江東。
但是遼東這些伎倆瞞過一般人還行,想要騙過精明的石勒卻有點兒困難。
最近兩年遼東軍沒有對外擴張,讓不少羯胡都放鬆了警惕,唯有石勒卻始終對遼東抱有深深警惕。
眼下正是隆冬時節,在石勒統治下的襄國城內外,是一副白雪皚皚的樣子。
由於多年來冀州不曾燃起戰火,再加上石勒、張賓的確用心治理地方,倒也讓襄國出現難得的興旺之象。
其實在石勒立足襄國之前,根本就不懂得經營地方,其打仗所需軍糧除一部分自給以外,大多數皆靠搶掠而來。
待石勒佔據襄國,得到張賓等漢族精英輔佐之後,才改變了以往強盜式打仗風格,漸漸懂得進行了農業生產。
甚至石勒還任命了右常侍霍浩爲“勸課大夫”,與他人一起“循行州郡,覈定戶籍,勸課農桑”。
如此經過數年努力,石勒治下農業生產雖然還比不了遼東,但也算小有成績。
眼前的襄國城已不復剛佔據時的破敗,石勒耗費巨資在原有趙都建築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規模改造和擴建。不但按周禮建宗廟社稷靈臺,還營造東西官署,歷數年方完成了城池建設。
當襄國城完成建設之後,石勒就將自己的族人全都搬遷到城內居住,讓襄國城內的羯胡人一度高達三十萬之多。
再加上其他胡虜,整座城市已完全被胡人佔據,其中留在城內的晉民尚不足十萬人。
襄國除了胡虜衆多外,另一個明顯不屬於華夏的象徵便是城內寺院衆多,這顯然是佛圖澄的功勞。
佛圖澄靠着神秘的神通手段,嬴得了石勒信任,被其當國師供養,於是襄國和鄴城兩地佛寺驟增,和尚雲集。
當今襄國繁華如斯,生活着好幾十萬人口,包括漢、羯、匈奴、鮮卑、氐、羌等各族人,甚至在大街上還能見到深目高鼻卷頭髮並拉着駱駝的康居商人。
積雪覆蓋在修葺一新的街道與城池上,因爲剛過完春節之故,街道上行人明顯比以往多了一些,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大多數民衆行走方向赫然是城內最大的寺廟。
石勒沒有因佛圖澄北上遼東而遷怒於佛教,反而在張賓的建議下,重新招攬了新的僧人,以取信於佛教信徒。並不是石勒寬宏大量,而是因爲羯族大部分人都信仰了佛教,若石勒敢強行壓制佛教,很有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動亂。
但不管怎樣,兩年來,經過石勒不斷努力,襄國實力有所增加,並走出青州之敗的陰影,各地民生逐漸得到恢復。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當地商旅較少,大多數商隊更多的選擇了去長安、晉陽或者薊城等遼東治下進行交易。
但是誰也不能否認,石勒通過減少賦稅,賑濟災民,還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襄國城內漢胡之間的對立,甚至還有不少數典忘祖之輩爲石勒歌功頌德,稱其爲亂世英主。
此刻,在襄國城主幹道旁的一家酒樓上,兩名客人正憑窗而坐。其中一個是漢人儒生打扮,其頭髮已花白,雖然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但神色之間難掩疲憊,在漢人儒生對面則是個深目高鼻的胡虜。
兩個人盯着窗外街景看個不停,其中漢人儒生看着街道上來往寥寥的商旅,嘆息一聲道:“主公,自遼東崛起使得每年來往襄國、鄴城兩地的商隊銳減不少,這個月的稅收恐怕又要下降不少,都是賓無能,無力爲主公分憂。”
這個漢人儒生非是旁人,正是石勒麾下的謀主——張賓張孟孫。
而坐在其對面的中年胡人,則正是大名鼎鼎的中原霸主——羯胡石勒。
近年來隨着遼東商業逐漸繁榮,再加上遼東對襄國的刻意封鎖,導致進入襄國的商旅日益減少,讓羯胡徵收的稅賦大幅度減少,大大影響到襄國財政收入。
面對襄國商旅不興,連張賓、夔安、程遐等大才都束手無策,石勒自然也無能爲力,只能一邊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愁眉不展,一邊對遼東暗罵不已。
石勒望着張賓幾乎快要完全變白的頭髮和那一臉的疲倦之色,不禁有些心疼道:“孟孫,你千萬要保重自己身體啊!我襄國大業可不能沒有先生的保駕護航。”
石勒的眼前總是一幕幕回放着張賓協助他建立霸業的情景:從張賓提劍軍門大呼請見開始來投奔,期初未受到重視,到屢次建議百發百中而成爲石勒智囊團的謀主。真是“機不虛發,算無遺策”。
毫不誇張地說,成就石勒基業的奠基人,張賓的功勞是最大的。
歷史上張賓真是對石勒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擔任右長史、大執法,封濮陽侯之後,他官高爵顯,位冠僚首,卻又時時處處謙虛謹慎,虛懷若谷,始終保持低調,從不拉幫結派,在朝堂則直言敢諫,言必有中。
看着石勒真心關心自己的樣子,要說張賓不感動絕不可能,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兒要對石勒和盤托出。好在關鍵時刻理智戰勝了感情,走到今天這一步,石勒無法回頭,張賓又何嘗不是呢?
“臣多謝主公關心,唉,若是不能解決商旅問題,襄國與遼東之間差距會越來越大。”
石勒突然頹廢道:“莫非天命真不在勒?自衛朔崛起遼東,我襄國便處處不利,不但在軍事上被遼東死死壓制,眼下更是連民生髮展上也遠遠落後於遼東,日後遼東軍一旦傾力南下,襄國拿什麼來抵抗?”
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羯族王者,此時臉上浮現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態。每當石勒想起是自己大意放棄幽州,給了衛朔崛起的機會,悔恨就會充滿全身,痛徹心扉。
但石勒畢竟是一代梟雄,不過一會兒功夫便將頹廢、傷感全都驅散,重新又變成那個人人畏懼的羯胡王者。
“近來遼東平靜的有些詭異,我總是擔心遼東會突然發動襲擊。襄國雖然在河北一線佈置了三十萬大軍,但我這心裡總是感到不安,若是能再抽調些兵力到冀州一線就好了。”
張賓聞言,心中一動道:“主公不必懊惱,遼東雖強並非無可匹敵。原本襄國因南北皆是強敵,需要分別駐重兵把守。但眼下江東內部將有內亂爆發,主公完全可將淮南一線兵力調至中原、河北,以加強兩地兵力。”
“江東真的要亂了?”
石勒頓時興奮了,雖說自淮南大戰之後襄國與江東之間一直相安無事,但彼此雙方都很清楚,這不是真正的和平。誰也不敢保證,未來遼東軍南下時,江東不會北上趁火打劫?
爲了以防萬一,石勒甚至在淮南留下十萬大軍駐守。
可如果江東此時陷入內亂,石勒不但不用再擔心南方被江東偷襲,甚至還能調淮南大軍北上支援河北、中原。若是石勒想孤注一擲的話,完全可集中兵力先行對遼東發動攻擊。
石勒笑了笑,拉着張賓的手親熱道:“我有孟孫相助,又何懼什麼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