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賢一看來,無論這場戰鬥的結局如何,此刻對方都是在羞辱自己。
不戰而降,說的是懦弱。戰而不勝,保護不了石洞內的人,說的是無能。
所以他很憤怒。
於是他將長刀收入了鞘中。
不用長刀他還有更好的武器嗎?
有,當然有。
一柄金色的禪杖出現在他手中。
禪杖長七尺,呈金黃,頂端有一佛塔,塔下八環,比正常男子還要高出一個頭來。
頓時石洞外金光大作,顯得神聖而莊·嚴,將方圓三丈的所有黑暗都驅散。
轎子內傳來一聲疑惑,說道:“這就是九錫禪杖?”
賢一無言,沉默的感受着體內的元氣越來越濃霧,一絲絲的氣霧匯聚成流水般,涌入了丹田內。
他的力量,氣勢,都在此時攀升至巔峰。
不求和,不屈服,那唯有一戰。
而他能感覺的到,這將是他修煉以來即將面臨的一場最艱難,敵人最強大的戰鬥。
突然間,夜裡面呼嘯的冷風似乎變小了一些,彷彿黑夜中的那個窺視者也屏住了呼吸,十分期待而急切的想要看到這場戰鬥爆發。
轎子內傳來一聲笑,依舊尖銳而刺耳。
“現在的你很強。”
四名擡轎的白衣人神情漠然,他們連眼瞳都蒙上了一層白色,猶如死了很久,又像在毒辣的陽光下曬的凸出眼珠子的死魚。
“不過可惜的是,在我眼裡你頂多算得上一個強壯些的螞蟻罷了。”
沒有人能看見他揮了揮手,但能看見一團黑霧從轎子裡面衝了出來,速度比最猛烈的颶風還要快,又好像是傾瀉的山洪一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賢一躲無可躲,眼前畫面一變,又是另一個場景。
無窮的火焰在四處燃燒,看似虛幻,卻又能清晰的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炙熱。耳中不斷的有哀嚎聲傳來,彷彿正有人在承受最殘酷的刑罰。
他站在一處極寬敞的通道內,盡頭有一個石坑,坑底有沸騰的岩漿,還有無數道掙扎的人影。
那些人影完全浸泡在岩漿中,承受着無法想象的疼痛卻又始終得不到解脫,於是爭先恐後的朝着岸邊靠近,想要逃出這個地方。
後來者手指陷阱了燒的通紅的岩石內,扯住了上方同樣受難的人的腳跟向上爬,然而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經歷之前的那副畫面,又被下面的人給拖了下去。
殘忍而無止境的折磨猶如一個輪迴,生生不息永世不得停,就算有運氣好的人爬到了石坑的最邊緣,立即有鬼差模樣的人上前,揮動手中的長鞭狠狠抽下去。
賢一見到這一幕,立即明白了他此時身在什麼地方。
佛家古籍記載,十八地獄分位八熱地獄、八寒地獄、近邊地獄以及孤獨地獄,而八熱中排在第一的地獄因罪人受苦而死之後,仍再復活受苦,所以被稱爲等活地獄。這裡的人相互懷有害人之心,彼此之間的殘殺永遠不會停止,但始終都不會真正的死去。
無數人深信不疑地獄的存在,但又從來沒有人親眼看見過,就像沒有人見過真正的神佛,卻仍然有成千上萬的狂熱信徒,跪拜在道明寺的山門下。
賢一將目光收回,很快便確定了自己陷入了轎子裡那個人用神識構造出來的幻境中,就像曾經與唐君墨一起經歷過的血海世界一般。
雖說想明白了,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讓他更加擔心。轎中的人牽制住自己自然無法再動手,然而自己的肉身還在石洞外,和毫無反抗能力的嬰兒沒有差別,如果那幾名白衣人對楚餘不利該怎麼辦?
當他還在焦慮的擔心外界的事情,一道咿咿呀呀的聲音將他喚醒了過來。
一名獄卒轉身發現了他,隔着很遠大罵幾聲,又示意了同伴朝着他指着的這個方向望來,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鬼說的鬼話,賢一自然聽不懂,可他知道,既然是陷入了敵人的精神世界,那便不能指望坐下來和對方講道理,只剩下戰鬥這一條路能走。
越來越多的獄卒看了過來,其中有人揚起了手中的長鞭,重重的揮下。
就在這個時候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長鞭在獄卒的手中彷彿變得有了生命,眨眼間便延長數十丈,像一條遊蛇一般朝着賢一衝了過來。
賢一低頭,堪堪避開擊向他眉心的一擊,然而還不待他做出其他的反應,又有一條長鞭落下,抽在了他的背上。
火辣的炙痛感無比清晰,他聽到了皮開肉綻的聲音,就彷彿鞭子真正抽在了肉身上。
賢一後退一步,神色無比嚴肅,雖然他真正的肉身不會受到傷害,但這種痛感會傷害他本身的意識,也會讓他在這虛擬世界中造成感官上的阻礙。而且還不能是致命傷,不然他如果死在了這裡,就算肉身完好無損,他也會變成一個沒有意識、再也無法醒過來人,和徹底的死亡沒有任何差別。
獄卒看見賢一受了傷,面目猙獰的大笑了幾聲,又繼續揮動着鞭子,不停地朝着他襲來。
被燒的滾燙的氣流席捲在臉上將他兩道眉毛燒了個一乾二淨,同時觸碰在了皮膚上,有一股虛弱感自心底傳來。
這種虛弱感很弱,若是放在平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此地卻變成了最嚴重的問題。
因爲這本不是真實的世界,根本沒有天地元氣可供吸收。可以說就算賢一每一次呼吸,都成爲了一種對身體造成了消耗的負擔。
不能在拖延下去。
瘋狂而囂張的大笑聲還在不停的傳出,賢一後退了一步,那些長鞭似乎並不能無限延長,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而那些獄卒也不肯朝前邁出一步。
若是這樣僵持下去,或許還需要很久的時間,但意識中的世界,只要構建他的主人願意的話,一萬年和一個呼吸對於外界來說都沒有什麼差別。賢一必敗無疑。
濃郁而內斂的金光從他身體表面浮現,像佛像的一層鍍金般將他包裹了起來。下一刻,賢一化成了一道金色的虛影,朝着前方衝了過去!
獄卒手中的長鞭速度太多並且十分靈活,根本無法將所有的攻擊都避開。就算賢一的速度再快,依舊有很多道鞭子落在了他的背上。
黑色的布衫被抽成了碎絮,而他始終穿在身上的那件道藏賜予的淺黃色衣袍也彷彿失去了防禦的作用。皮肉綻開,鮮血四濺,剛濺在地上便被蒸發成了乾枯的血漬。
不過這些都僅僅是外傷,因爲金身的存在而消減了大部分的威能,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恐怕在如此密集的攻擊下,他早已被抽成了一堆爛肉!
金色的光芒越來越弱,賢一的雙眼像潛伏在草叢中即將捕食的猛獸一般盯着前方。終於,他離獄卒只剩三丈的距離!
越靠近石坑,空氣中的溫度便更加炙熱,他身上黑色的布衫再也承受不住,開始燃燒了起來。
賢一被神聖的金光籠罩,被熊熊火焰吞噬,他面目猙獰,看上去就像一尊從地獄殺出來的神佛。
下一刻,禪杖出現在他手中,被他抓住末端的杖柄,像使用一個巨大的鐵錘一般朝着身前砸了下去。
“下地獄吧!!”
驚恐的表情出現在這羣獄卒的臉上,他們擡頭,看見一座和山一樣的寶塔從天而降,朝着他們壓了下來。
轟!
一道巨大的轟鳴聲響起,有氣浪以禪杖頂端的寶塔爲中心,席捲而散。
這氣浪此刻便化成了最兇猛的惡魔,將那些獄卒身上的衣物和血肉都撕了個粉碎!
這一切來的快去的也快,賢一握着禪杖重新站穩,在他四周沒有一滴鮮血,只有無數塊白骨散了一地。
他擡頭,看見被烘烤成紅火的山岩和牆壁上繪出的各種神鬼亂舞的畫,也將從身前這個石坑內傳出的慘叫聲聽的更加真切了一些。
可是,爲什麼畫面還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還沒有破碎?
正在賢一思考之時,在沒有獄卒的看管下,有一具被燒焦的面目全非的受罪者從石坑內爬了上來。
受罪,並不代表他們是弱者,值得同情。
他們前世犯了罪,是因,所以死後纔要去承受,這是果。
因果報應,自然是理所當然。賢一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看向這人的眼神中沒有任何憐憫。
然而下一刻,受罪者看見了賢一,眼神中立刻浮現出見到食物的貪婪,朝着他撲了過來。
或許是因爲在石坑中待的時間太久,重複了無數年做掙扎爬坑的這個動作,這名受罪者已經不知道如何用雙腳站立,爬在地上和失去人性的野獸一般。
可縱使如此,他的速度卻一點也不緩慢,下一刻,便出現在了賢一的雙腳前。
賢一眼神冷漠,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重新舉起手中的禪杖,朝着他的腦袋砸了下去,變成了一灘肉泥。
賢一沒有說話,沉默的注視着眼前。他看見那些鮮血沒有流太久,腳下的屍體便被烘烤成了一具乾屍,可與記載中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在等活地獄中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