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車馬如同是分叉河道里的水一般分道揚鑣,分別流向了大陸的南西北三方,而沿途州郡裡的大小官員都接到了命令已經在開始上下忙乎,等待着道明寺使團的到來。
無數的人都因爲他們幾人而牽動了敏感的神經,似乎都想要給佛門聖地一個好印象,哪怕派出的是最沒用的洗碗小僧也要當成爺爺來供奉。
然而賢一沒有這種當公衆人物的覺悟,只是心裡還在想緊緊送個信都要派出這麼大的陣仗是不是誇張了些?
賢一甚至在馬車上都覺得有些坐不安穩,總猜測着柔軟的坐墊裡頭被人安插了許多鋒利的銀針,藏在花白的棉花團裡只等着自己放鬆警惕,然後給自己致命一擊。
這大概是坐如針墊的意思?
此時賢一左手懷抱着大花,右手掌心放着撕成碎末的牛肉乾,大花嚼動着嘴裡的牛肉,因爲太過舒適而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隙。
賢一推開了將視線攔住的車窗,回過頭去正好看見長安城消失在了官道的拐角處,被常青的大樹遮住了視線。
賢一沒有太多的離別情緒,畢竟只有三個月便能走個來回,內心的情緒比起傷感來說,反倒是對洛水郡的期盼和唐家的好奇要多一些。
洛水郡出名的是美女,賢一倒是覺得漂亮女子看起來賞心悅目,心情都能連帶着變愉悅起來,這種愉悅的事情自然可以多做做,只是自從上次醉生樓裡出了那麼檔子事便再沒去過。
一是因爲從那以後修行的時間變得多了起來,時間除了用在喝酒吃肉以外總覺得有些不夠。
再有一點便是許龍虎也在南天院裡上學,若是要賢一還騙着偉正正去逛青樓,到時候出了些事情還不被西敏寺的和尚給記恨死?
至於洛水唐家,賢一倒是聽說過一些這個地方。
洛水郡以前便是洛水國,在近百年前大南的鐵騎北上,沒費多少力氣便攻下了這個以美女聞名的國度,招降後把名字中的“國”字去掉換成了“郡”。
洛水郡在大南國內是一個比較特殊的郡。
這裡的特殊自然不是指的美女多的緣故,而是因爲洛水郡中有一個唐家。
唐家非常有錢,因爲未滅國以前唐便是洛水國的皇姓,當時人們更喜歡將洛水國成爲大唐。
按道理既然是皇室那便應該消亡在當初的大南鐵騎之下,可事實上唐家仍然存留至今,中間若是沒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故事那誰都不會相信。
唐家至今每年都按例交供朝廷無數黃金白銀,數量已經超過了納稅的範圍,那銀兩數目聽上去更像是在納貢。
傳聞大南國庫每一年的收入一半來自於唐家。
傳聞是否真假很難得出個結論,因爲這個數目大到無法想象,而唐家也有錢到無法想象。
唐家非常有錢。
因爲唐家是大陸上最有錢的家族,甚至許多人懷疑天下商會便是暗中由唐家操控。
因爲整個洛水城都是唐家的,而且是被唐家將每一寸土地都買下,連皇帝陛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所謂的城主在洛水城沒有絲毫信服可言,那些穿着朝廷官府的士兵更像是唐家的私人護衛隊。
洛水城裡的一切都是唐家的,原本不是唐家的也被劃分成了唐家的。
住宿的客棧,供消遣的酒館茶樓,賭坊妓院,街道旁的每一個鋪子都是唐家的,甚至走在地上的街道和城牆上的士兵都是唐家的。
所以洛水城裡的居民便成了租地的房客,在洛水城權勢滔天的唐家成了房東。
但是租金很少,更有白送的意味,看上去唐家像樂善好施的富翁,而城裡的這些人像是被長期免費供養的窮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緣故,導致在洛水城唐家家主的話要比城主管用無數倍,甚至在有些人的心裡洛水郡還是當年的洛水國,唐家便是當年的唐朝。
所以說洛水郡特殊,這更像是在大南境內的一個國度,只是不知爲何歷任陛下都沒有提出不滿,或許是看在每年上繳無數銀子的份上。
在黃皮小書裡,這種擁有無數金錢和權勢滔天的家族定然會深藏着不可告人的野心或者不甘,說不定在隨時謀劃着造反或者更深的陰謀。
但事實上,洛水郡不僅居民安居樂業,連朝廷裡降下的什麼旨意也永遠是執行的最快最徹底,絲毫挑不出問題,像是對着宮裡皇座上的人馬首是瞻。
就連當年先皇陛下開始推行佛教,唐家也是率先應詔,直至如今洛水城裡的居民近乎全都是佛教的信徒,而唐家家主都是吃素齋,常年陪伴青燈古佛。
大花在賢一懷中供着鼻子表示自己內心的不滿,賢一被打斷了思緒低頭一看才發現手中的肉乾已經被吃完。
賢一輕拍大花的腦袋,微怒說道:“今天不許吃了!我這包裡可沒帶多少!”
大花明白了賢一的意思,旋即哼叫了兩聲後情緒有些低落,鑽出了賢一的懷中躺在旁邊坐墊上方,耷拉着腦袋委屈睡去。
賢一沒有搭理它,從車窗往外望去正看見長安城外郊區的農舍人家,正是自己去年和許龍虎走過的路。
官道四周還有擺攤的小販,看到車馬上身穿特殊盔甲的士兵一眼認出是皇帝陛下的羽林軍,都連忙停止叫賣,眼神滿是敬畏和尊重。
車窗外的景色看多了有些乏味,賢一拉上窗簾不再打量,開始盤坐閉眼冥想,在皮膚底下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散出暗淡的模糊金光。
沉默無言,馬蹄聲沉悶如擂鼓,車軲轆壓在黃泥地面上發出咯吱聲響。
修行是一件很耗費時間的事情,修行者不僅需要面臨破鏡障礙的阻攔還需要經常進行枯燥無味的打坐冥想,而時間很容易在打坐冥想的時候流走,眼睛一閉一睜輕易便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賢一感受到叫喚聲睜開了眼,才發現此時車馬已經停下,而聲音正是車廂外那隨行的常威將軍發出來的。
“大師,今日天色已晚只能停車稍作歇息。”
“好。”賢一起身推開車廂的黑色門簾,一眼看見了抱拳低頭極爲恭敬的常威將軍。
賢一習慣不了這種恭敬,不自在開口說道:“將軍,以後叫我賢一便行。”
說完便身後跟着大花,一人一豬先後下了馬車。
常威看着那隻肥胖可愛的花豬心想大師的愛好果然與衆不同,旋即聽到了此話後臉色驚恐,連忙單膝跪倒在地沉聲說道:“末將不敢直呼大師法號!”
賢一被他反應嚇到,心想你一口一個的大師末將聽的我無比難受。
“將軍你快起身。”賢一連忙扶起常威說道:“將軍你有所不知...我比較喜歡聽別人叫我賢一。”
常威看着賢一心想大師你這愛好也比較奇怪,然後抱拳開口說道:“是,賢一大師。”
賢一無奈不再提起此事,發現此時車隊安營在一官道旁的小樹林間,茂密的林子倒是能遮擋住一些山風,此事已經有許多身穿盔甲的士兵在搭起帳篷。
“賢一大師,請。”
賢一跟着常威進了其中一較大的帳篷,看見帳篷其中已經擺好的牀鋪和矮桌,地面上鋪着一層光滑柔順的毛毯。
矮桌上擺放着七八個瓷盤,裡面裝着各種被切成小塊的新鮮瓜果,一旁還有供清洗的水盆和毛巾,地上放着一個蒲團。
常威開口說道:“還請您先食用一些甜點,稍後齋菜便會送上。”
賢一心中驚歎,竟然先前沒有注意車隊裡還帶了這些東西,原來當個和尚就算不喝酒吃肉都能過的這麼奢侈。
賢一合十行禮致謝,開口說道:“勞煩將軍了。”
...
賢一吃了些瓜果齋菜,也喂着大花吃了不少,而常威將軍似乎成了他的貼身侍衛,親自進了帳篷收拾乾淨後告退。
此時天色已晚,行風嚴謹的羽林軍沒有做出圍着篝火吃酒和肉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此次是護送和尚的緣故。
蒲團上面睡着吃飽喝足的大花,地上的乾淨潔白毛毯已經被大花踩上了許多豬蹄印記,賢一輕笑搖頭後盤坐在牀上打坐冥想,心中想着偶爾吃一次清淡的也似乎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