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念與常心宸傳音來往十幾回,羅遺珠終於把話說完了。
雖然她隱隱覺得常心宸不怎麼專心,也還是言辭懇切,不卑不亢。
反正她自覺站得住腳,也沒必要刻意抹黑,倒給三位仙長留下不好的印象。
“哦。”常心宸飛快地回過神,先點點頭,“我聽到了。”
然後就不再說話。
羅遺珠也好,羅豐鄔也好,都不敢再開口,竭力表現自己的溫和友善。
嚴子戎站在羅遺珠旁邊,老神在在的,也不說話,但此刻誰也不敢再小覷他。
唐承念也在咀嚼着剛剛接收的信息,還沒回過神。
於是雲霧幻境裡,又安靜了。
良久。
常心宸忽然吐出一句:“羅豐鄔,這件事,你做得不太對啊。”
……講點道理好嘛?
羅豐鄔只當常心宸這是看了唐承唸的面子,一心要拉偏架,不免露出些不服氣的意思。
然而常心宸可不是愛息事寧人的個性,雖然今日羅沉絕大鬧外門一事令他惱火,他也還是饒過此人,但那都是爲宗門着想,纔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區區一個煉氣修士,可不至於令他忌諱,當即露出些不愉的表情,責問道:“看你這模樣,是對我有些不滿?”
“小人不敢!”羅豐鄔悚然一驚。
有常心宸這一聲喝問,他猛然想起,面前這人是明月崖的仙長!
就算撇去二人這一層身份不提,他只是煉氣修士,常心宸卻是築基修士……至少是這個境界,否則羅豐鄔不會感覺到如此強大的境界壓迫力。所以,就算不提身份。光提修爲,羅豐鄔依舊不敢也不能在常心宸面前放肆。
常心宸倒沒質疑他話語中的瑕疵,不敢?還是不服麼。
他早已習慣自己下達命令後底下有人不服,但那又如何?於他而言,能面服,口服,足矣。
“你二人本同是羅氏族人。爲我明月崖做事。如今卻鬧出了這等齟齬之事……堂堂修士,竟然如那等俗人般斤斤計較,還鬧得盡人皆知,可笑!”常心宸給這兩邊各打了一板子。卻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唐承念一眼。
還好,羅豐鄔與羅遺珠都低着頭,沒看見。
但嚴子戎看見了,饒有興味地打量起這個一直被他忽略的小女孩來。
“常長老,您是長老,如何決斷,由您公平自處。”唐承念不動聲色,只傳音說道。
“好。”常心宸很是欣慰,他看得出唐承念有些關注這個羅遺珠。若是她硬拗自己拉偏架。倒不是不行,只是於聲名有損,教兩位朋友看不起,而且,也並非他心中所願。能得唐承念這一句話。常心宸不僅欣慰,而且又高看了這女娃一眼。
“事情原本簡單,也是你們羅家自家人的事,如果你們關起門來,好好商量,我們明月崖也管不着。”常心宸皺了皺眉,將冷冽的目光投向羅豐鄔,“尤其是你!越鬧越大,越鬧越不像話,竟然還用符詔將風樓的人請來!如今,請來了卻又管不住,差點害死我明月崖外門一干弟子,這已經是罪過!”
羅豐鄔已經跪地,忙趴下去,渾身都顫抖起來,無比恐懼地道:“小人有罪!”
“哼!你當然有罪!”常心宸訓斥了一句,收回目光,又看向羅遺珠。
只不過,看着羅遺珠的時候,常心宸並未調動自己的境界壓迫力,因此羅遺珠倒也能擡起頭與他對視——只是不敢。
“你方纔稟告的時候似乎提起過,羅家沒有資格收回產業?”
終於說到這一點了。
羅遺珠鬆了口氣,事情總算是稍微回到了她能夠掌控的“點”中。
“不錯,當初家父已然親手簽訂過契約,我至少能掌控明月丹藥鋪逾百年,至今爲止也才十年,便是家父過世,契約還在,羅家想要收回,不僅是翻臉無情,更要緊是不講信用!”羅遺珠轉過頭,咬咬牙,終究沒忍住,道,“如此有虧陰德之事,難爲伯父肯厚着臉皮去做!”
“羅遺珠,你太放肆,我畢竟是你的伯父!”羅豐鄔掛不住臉,當即回斥道。
“呿。”羅遺珠轉回頭,反正想罵的也罵過了。
羅豐鄔還以爲要來回罵幾回合,沒想到羅遺珠居然瞬間安靜,他頓時覺得自己被一股氣堵住了喉嚨,煩得要命。但也沒轍,羅遺珠不說話了,他再說,豈非顯得……太失禮了嗎?這兒還有常心宸等三位仙長在旁邊看着呢!讓他們看笑話嗎?
這侄女真是……如果此事能了,他必要將她帶回羅家去,家法處置!
羅豐鄔聽着羅遺珠敘述,卻沒有一點擔心。
他倒是也鬆了口氣。
整件事情,終於還是朝着既定的方向發展了。
“哦?契約在哪裡?”
“已經藏好了,還請仙長放我回一趟明月丹藥鋪。”
“你去吧。”
常心宸揮了揮手,羅遺珠便不見了。
餘下諸人便都等着,等那羅遺珠去將契約拿來。
唐承念原本是抱着手臂,乖巧地站在常心宸身邊,好整以暇。
可沒一會兒,她就品出了一些不對勁。
這羅豐鄔……未免也太淡定了吧?
明明這人剛纔還是上躥下跳,着急忙慌,甚至還使出了用符詔請羅沉絕來的昏招。
如今,怎麼又一點都不着急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唐承念思索着原因,暗道,莫非此人只是在裝腔作勢?
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裝腔作勢,能夠唬弄誰?
等羅遺珠把契約拿來,自然是按照契約處理,難道大家還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唐承念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安。
她與羅遺珠之間沒什麼交情,甚至每每想起羅遺珠,總咬牙切齒地喊她奸商。
可是,她也敬佩她。
當初被羅遺珠“奸”了一把。是她技不如人,她認栽,甘拜下風。
雖然口不服,但唐承念其實早就已經心服了,不過礙於面子,不肯承認而已。
在修真界,男修士與女修士之間的不平等比凡人界還明顯!
即便在魔門中。有女修修煉鼎爐功法。以男修爲鼎爐,但只要男修有需求,魔門中也必然會選擇犧牲女修。
當然,這也是因爲太多女修將“情”之一字看得太重。往往誤己誤人之故。
唐承念過得風生水起,她清楚,那是因爲自己是唐瑄奇和明月倩的女兒。
明月倩有着最強大的後盾明月崖。
可羅遺珠不一樣,從她的敘述中,唐承念知道,她能夠獲得這一切,是因爲她的父親是羅家家主。但也僅此而已了,羅遺珠的父親能夠幫她的,便只有那一紙契約。除此之外。不能施以援手,否則羅家諸人又能找到藉口命羅遺珠交權。
如今她的父親過世,羅遺珠便過得越發悽慘。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不畏懼,依舊不放棄。唐承念不知道她究竟在執着什麼……也許是不甘心?這是羅遺珠嘔心瀝血支撐的生意,用了十年,讓明月丹藥鋪有了這樣的規模,所以她不甘心將這個生意拱手讓人?
想要請動嚴子戎,恐怕要犧牲許多吧。
即便如此,羅遺珠也還是請了,就爲了與羅豐鄔,以及羅豐鄔背後的羅家對抗。
這是無比艱難的一條路,可羅遺珠還是選擇了走。
唐承念無法不欽佩,不能不敬服。
她不由自主地就將羅遺珠當成了自己人,將羅遺珠的事情當作了自己的事。
雖然她還是不會爲了羅遺珠作弊,讓常心宸拉偏架,但剛纔是的的確確爲羅遺珠開心來着。
如果有契約的話,一切事情就能了結了吧?
懷抱着這種想法,由衷地爲羅遺珠而感到欣喜。
但現在,當她看到羅豐鄔露出那奇怪的笑容,唐承念便提起了一顆心。
羅豐鄔究竟爲什麼會如此從容?
他難道不知道,只要羅遺珠將契約拿過來,一切就……
契約?
唐承唸的心一顫。
難道說,問題就在契約上?
莫非羅豐鄔已經將契約盜走了?
可她剛纔看羅遺珠的神情,分明就是非常自信的。
也就是說,羅遺珠篤定沒人能夠拿走契約。
不過,話說回來,羅遺珠憑什麼又這麼篤定?
唐承念這還是頭一回發現,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真是糟糕。
就在唐承念猶疑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腦海中響起。
“羅姑娘跟你沒什麼關係吧,你怎麼這麼替她焦心?”
唐承念茫然四顧,終於找到了那個說話的人。
是嚴子戎。
“你不擔心嗎?”唐承念直接把問題拋了回去。
“因爲不用擔心啊,羅姑娘是個聰明人,只要信任她就行了。”嚴子戎無所謂地道。
只要信任就行了?
唐承念有些好奇,這位天羅族人的後代,與一個平凡的羅家女子,究竟是如何相識的?
明明一個個年輕得要命,卻如此老成持重。
信任?
果然是毛孩子。
唐承唸的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的色彩。
信任這兩個字,哪是可以輕易說出口的……
“嗖”
雲霧幻境中再次閃現,一個人影漸漸露出了本來面目。
她捧着一份卷軸,神色緊張,但也釋然:“仙長,契約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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