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不信

“宋宜晟這等逆臣賊子,出言侮辱公主在先,還犯下這等滔天之罪,簡直可惡至極!朕真是讓他死得太輕鬆!”皇帝憤怒地一拍扶手。

衆臣低下頭,“陛下息怒。”

“朕怎麼息怒?!那宋宜晟在賬簿上作假,可見此事有詐,柳家謀逆一案,到底怎麼回事?”皇帝問道。

秦太傅越衆而出,正要開口,卻是鄭安侯搶在他前頭。

“陛下明鑑,宋宜晟所呈賬簿雖然有詐,但從柳家庫中搜出軍械卻是真,鐵證如山,根本不容他抵賴。”鄭安侯抱拳拱手。

皇帝臉色陰沉:“三位愛卿以爲呢?”

成大人和康大人對視一眼:“這……”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秦太傅。

此時唯有將莫書翰的案子提出,方能與方謙所呈賬簿互爲佐證。

但聽話聽音,這三位大人都是官場浸淫多年的老油條,經歷這麼多,還不能覺察聖意,可就白活了。

何況柳家已經死光了,就算翻案,也沒有人能繼續柳家的榮光,感激三位大人的恩典,反倒因此得罪皇帝。

這筆賬就是閉着眼睛都知道怎麼算。

兩位大人聰明的不再開口,而是將包袱丟給秦太傅。

反正秦太傅是皇帝的親舅舅,再怎麼樣,也比他二人適合開口。

“陛下,”秦太傅上前,遲遲沒有說出話來。

他身居御史大夫一職十五年,從未徇私枉法過,如今,卻叫他怎麼開口。

“舅舅,”皇帝先他開口。

“從前你教朕君臣從屬,朕都記在心上,如今看來,卻是那柳一戰未嘗入心吶。”皇帝喟嘆一聲:“枉費馥桐一番深情待朕,她的父親卻是要造朕的反,簡直可惡!”

皇帝拍案而起,衆人瑟縮。

秦太傅閉上眼:“陛下說的是。”

君臣從屬。

如今是天子枉法,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息事寧人。

秦太傅憂心忡忡,怕只怕有人不肯寧人啊。

“陛下聖明,”一衆稱讚後,鄭安侯又越衆而出:“陛下,那方謙助紂爲虐,蠱惑大公主,實爲柳氏餘孽,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皇帝眯着眼,“方謙,蠱惑公主行竊,居心叵測,簡直可惡,來人!”

他一聲長喝,震醒了長寧。

“慢着!”女孩子高聲,從九龍屏後走出。

皇帝臉色凝重起來,“長寧。”

“父皇。”長寧開口,幾步就走到了大殿前見禮。

“公主身體不適,還不扶公主下去休息?”皇帝突然開口喝令,本人也站了起來。

他威嚴不可侵犯。

“父皇,兒臣不信。”長寧盯着皇帝。

外祖父什麼絕境沒有經歷過,若真有謀逆之心,又豈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反抗。

而且外祖父精通兵法,在皇帝形成三路夾擊的包圍之勢前,早就應該覺察到纔對。

覺察……

長寧猛地擡頭,眼中醞出淚花。

外祖父就是覺察到了。

覺察到皇帝調兵遣將,對他形成包圍之勢,覺察到滅門傾族之禍就在旦夕,這纔要和她玩什麼遊戲,將她和柴房燒水的阿寧掉包,保她性命。

“兒臣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什麼!”皇帝惱火至極,他未曾想長寧竟然如此堅定地相信柳家。

柳一戰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藥!

“來人!愣着幹什麼,大公主魔怔了,還不把大公主扶回去!”皇帝已經撕破臉,要強行將長寧喝退。

君君臣臣,秦太傅會跟他講君君臣臣,但長寧可不會。

她要是把證據擺出來,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兒臣不信!”

長寧固執不肯離開。

內侍圍着她又不敢動手。

“外祖父忠心耿耿,絕沒有謀反之心,兒臣可以見證!”

“放肆!衆卿都能作證,柳一戰謀反,證據確鑿!”皇帝暴跳如雷,高呼:“把她帶下去!”

內侍一擁而上,長寧翻手一掌便擊飛一人。

“混賬!”皇帝勃然大怒。

御前動武。

她是想造反嗎?!

長寧鎮定自若揮開內侍取出袖中所藏,莫書翰一案的證據單子:“兒臣有證據,一年前工部侍郎莫書翰所貪軍械便是受人栽贓陷害,請父皇傳工部尚書對質!”

“這點小案也要讓朕操心,刑部都是吃乾飯的麼?”皇帝怒罵。

康大人立刻上前:“殿下,殿下喲,您就別打擾陛下了,這案子您就交給下官……”

長寧冷冷瞥他:“交給你,你敢說莫書翰是冤枉的麼?你敢說柳一戰是冤枉的麼?”

她態度強硬,噎得康子明不敢說話。

皇帝也沒想到長寧行事會突然如此剛烈。

此前長寧一直善於隱忍,厚積薄發,但今日卻不知爲何,竟同皇帝硬碰硬。

鄭安侯卻是大喜過望。

大公主說來尊貴,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公主。

但她所有的尊貴,還不都是來自於陛下的寵愛。

一旦失了陛下的歡心,她還有什麼?

沒有母親沒有兄弟姊妹,連外族都沒有,她根本就是一顆浮萍,沒人能做她的依靠。

她還敢頂撞陛下。

不自量力。

不,快,快些頂撞陛下吧。

鄭安侯笑容一斂,趕忙上前:“殿下快別同陛下爭執了,都是臣的不是,留下這方謙餘孽,才讓他蠱惑了殿下,還請陛下速速誅殺此僚!”

殺方謙。

鄭安侯這是在火上澆油,故意逼長寧衝撞皇帝。

秦太傅立刻上前擋住長寧,低聲警告:“大殿下,不可衝動啊。”

長寧看了老太傅一眼。

她歷經一世生死,豈會衝動。

只是她此刻態度若是軟和下來,方謙就要爲此背上逆臣的罪名壓上斷頭臺了。

前世父皇對她萬般寵愛,長寧不信。

不信會因爲這一件事就耗幹。

“父皇明鑑,”長寧提起裙子跪倒在地:“方謙冤枉,外祖父冤枉,莫書翰冤枉!”

她以一國公主之身替三人喊冤,已是最大的支持。

鄭安侯的臉也難看了。

他是知道皇帝對大公主有多好的。

長寧若真豁出去鬧,結果如何,還真未可知。

皇帝負手,氣得在大殿龍座前走來走去。

他在權衡。

鄭安侯眼睛一轉,上前拱手:“殿下,臣知道您感念柳一戰的養育之恩,但陛下終歸是您的生身父親,生恩如何不及養恩?何況,今後您的一切還不都是由陛下恩澤照料,陛下慈父之心,必定不會虧待殿下的。”

長寧臉色刷地一沉。

好他個鄭安侯,竟然知道提醒父皇她的處境。

的確。

如今的她初入宮廷,半點權勢也無,拼得只是皇帝的寵愛。

即便皇帝不肯由她,她也沒有分毫辦法。

誰讓她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幕後要柳氏一族性命的真正元兇,是皇帝呢。

她絞盡腦汁蒐集的證據在頃刻之間失去了作用。

看證據的人成了罪魁禍首。

她的證據又有什麼用。

胳膊,是拗不過大腿的。

“沒錯,長寧,你還不退下。”

長寧咬脣,憤怒使她瞳孔放大,在瞬間漆黑如墨。

權勢。

果然,還是需要那登頂至尊的權勢。

唯有皇帝的寶座,才能助她爲祖父伸冤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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