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寺衆僧跟丟了刺客,索性也不再去管,徑直去了汝州府衙中報了官。
知州孫何高坐於堂上,聽着司法參軍的稟報,眉頭不由的微微皺起。他一邊眯縫着雙眼,一邊大腦飛速轉動,權衡着其中的利弊得失。他暗自思忖:“這傅潛雖爲白身,卻曾爲天子舊臣,若當今陛下過問起來當如何應對?”
他揉了揉大腦,對着堂下吩咐道:“前幾日那魏正雄方行刺傅潛不成,今日那傅潛便被人謀害於白雲寺中,想來定是那魏正雄同黨所爲。定要對其嚴加拷問,供出其同黨,方可對苦主有所交代!”
傅府之內更是一片混亂,如天塌地陷了一般。傅潛之子傅從範原本便是紈絝公子,這幾年受父親所累流放房州,吃盡了苦頭。他原以爲父親即將復起,又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誰知父親卻突然遇刺,頓時六神無主,呆坐於後堂。傅夫人婦道人家早就慌得沒了主見,只知一邊咒罵着刺客,一邊守着夫君屍首啼哭不休。
張環與康思華這對刺客卻是聽不到傅夫人的悲聲咒罵,一擊得手後早已溜之大吉。
日漸西斜,灑下點點餘暉,將大地妝點得美輪美奐。西京洛陽城外,一匹矯健的白馬一邊緩緩邁步而行,一邊悠閒啃食着道旁的青草。馬背上,一男一女靜靜依偎在一起,誰也不願將離別的話語說出口!
康思華一路從汝州輕輕環着張環的後背,聞着他身上傳遞過來的男子氣息,漸漸變得有幾分迷醉起來。可惜,卻馬上就要進入洛陽城,縱有千般不捨,終須一別。她輕嘆了一聲,低聲問道:“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乃是何方人士,可曾婚配?”
眼見離洛陽城門越來越近,她再顧不得矜持,輕聲問了一句。她雖出生將門,又自幼習武,說到最後那句時也是紅霞滿面,聲如蚊蠅。
張環這一路感受着後背傳來的溫香軟玉之感,鼻尖嗅着那絲絲縷縷如麝如蘭的芬芳,雖未曾飲酒,卻早已迷醉其中,腦中幻想叢生。他迅速摒除雜念,輕聲答道:“在下乃是祁州城外張家村人士,姓張,名環,家中尚未婚配。”
康思華鬆開張環,翻身下馬,揮了揮手,向着洛陽城城門而去。
張環心中涌起一股失落,高聲問道:“小姐,不知何處方能再次見到小姐?”
康思華眼中泛起一抹動人的神采,輕聲笑道:“我乃城東康府之女康思華,到康府自然就能見到我!”
佳人已去,餘香猶存。張環深吸了一口氣,想將這醉人的芬芳存進心底。他擡頭上望,天邊的紅霞越加濃郁,竟似透着幾分溫柔與曖昧。隨着嘎吱嘎吱一陣悶響,洛陽城門徐徐落下,佳人早已不見,張環調轉馬頭朝着洛陽城東的白馬寺而去。
此時的白馬寺,香客比上次少了許多,而知客僧臉上的笑容卻真誠了許多。
張環依舊捐了幾錢銀子,拒絕了知客僧好意安排的敞亮禪房,特意仍舊選了上次那間角落裡的破舊禪房。禪房內的陳設與之前一般無二,除了一張老舊的椅子,就剩一張灰褐色的木牀。
隨着傅潛的逝去,張環心中積攢的仇恨消散了許多,心境也在不知不覺間有了些許的變化。他此時吃着桌上寡淡的齋飯,竟也感覺出幾分香甜。
夜,悄無聲息爲城郊的白馬寺披上了一件緇衣。寺內漸漸燃起點點燈火,卻再也不復上元節時千燈齊明,亮如白晝的盛況。
張環緩步行走於廟中,望着前方那棵巨大的白果樹,
眼底浮起一抹溫柔,上元節那日所發生的一切如鏡像般在心底一一重現。他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暗自想道:“這緣分果真是奇妙,幾日之前剛在這白馬寺中相識,幾日後又一起攜手殺掉共同的仇人。”
他彎腰拾起一把黃葉,輕輕藏於衣內,聊寄相思。他輕聲呢喃道:“也不知她是否已經歸家。”
康思華立於城內,雙眼溫柔如水,透過緩緩閉合的洛陽城門眼望着那道身影轉身絕塵而去。她暗自嘆息了一聲,暗自思忖:“這一別,卻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興許只有在睡夢中才能每日相會了吧!”
她緩緩轉身朝着城東康府走去,剛到門前就聽到門前傳出一陣興奮的大叫聲:“大小姐回府咯!”
她剛跨進府內,就見丫鬟玲兒已經疾步迎了過來。玲兒圍着她看了又看,滿臉的怪異。
康思華輕笑道:“你這妮子,我出門不過短短几日,竟連我都識不得啦?”
丫鬟玲兒一臉狐疑之色,輕聲嘀咕道:“小姐出門不過短短几日, 怎生就靚麗了幾分?眼中更是多了幾分溫柔,難道?”
康思華雙頰升起一抹嫣紅,假作未曾聽見,徑直朝着閨房行去。
翌日一早,天剛拂曉,張環翻身上馬,化作一道白線向着北方飛射而去。
鹹平六年(1003)三月,祁州城外白雪尚未完全化盡,張村中婦孺老人就已經在田中辛勤勞作。他們眼望着漸行漸近的張環,笑着說道:“原來是環哥兒回來啦?還多虧了你幫忙鑄造的農具,這不正好派上了用場!”
張環笑着答道:“鄉里鄉親的,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田中的翠花嬸輕擦了一下額上的汗珠,輕聲調笑道:“轉眼間環哥兒也到了婚配之齡,村東的二妞今年剛巧及笄,不知環哥兒可有意?是否需要嬸兒爲你說道說道?”
張環朝着翠花嬸行了一禮,心中卻不由自主浮起康思華的身影,朗聲說道:“謝過嬸兒好意!家國不寧,何以家爲?今遼賊肆虐,百姓朝不保夕,好男兒當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地中衆鄉親聞言,面容一肅,齊聲讚道:“環哥兒真好男兒也!”
張環縱馬入得院內,院子裡短短几日早已沾染了許多煙塵。他將白馬拴於屋後,拿出葫蘆進屋灌了一些新酒,緩緩朝着屋旁的孤墳行去。
他跪於墳前,將手中酒緩緩傾倒於前,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輕聲道:“爹爹,那怯懦賊人今已授首,只可惜未能取下首級,不能帶於爹爹靈前。孩兒過些時日便去從軍,定要殺盡遼賊爲爹爹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