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風臉色慘白,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盒子裡的膏汁隱約像是玫瑰膏,褚連城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但也約略能猜出些影兒,微微一笑岔開話題,“這倒是一樣有趣的東西,我收下了。我的傷真沒事,你不用擔心。”
就在這時,一團腳步聲迅速響近,中間亂紛紛地夾雜着幾聲低語:“少夫人別急……慢點……”
“小謝,你在這兒等我。”褚連城起身往外走,容色鎮定,腳步卻已有些微浮。
謝曉風沒來由得緊張,跟着也站了起來。褚連城還沒走到門口,一羣人已經簇擁着一名少婦打扮的女子提着口長劍走了進來。她的妝已卸了,素面不施脂粉,但容色秀麗絕倫,卻自有一種照人的豔光。這時頰上掛了兩行珠淚,盈盈站在那兒,彷彿是枝帶露的海裳花。
褚連城看着不好,連忙迎上去。那女子腳下一錯,避過褚連城,長劍疾刺謝曉風胸口。謝曉風下意識地就要閃,褚連城已搶先抓住那女子的手,“若蘭,你別急。”
“你放手!我不管他是誰,大不了我和他同歸於盡,殺了他我再自殺。”女子滿面急怒,說着已哭起來,“我也不知道小南怎麼得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只是我們林家只這麼一條根兒,他再不好,還不至於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如今死在這兒,我怎麼跟我爹孃交待!不如一起死了乾淨!”
褚連城也微微一驚,眼光射向跟在後面的僕婦,“究竟是什麼情形?”
僕婦跪了一地,都不敢擡頭,當前的一個低聲道:“小少爺眼睛緊閉,臉也青了,鼻子裡也沒氣兒了,搖也搖不醒。”
林若蘭聽到這裡,再也掌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滿屋子人都嚇了一跳,連褚連城也不由變了臉色,連忙伸手攬住她,“你就算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肚子裡的孩子。
謝曉風聽得身子一震,臉色更加慘白。
林若蘭怒道:“我自己都不活了,我誰也不顧。”
“你呀……”褚連城嘆息,略一思忖,“你別慌,我現在就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南給你。——福安,你去小少爺房裡,就說她姐姐氣急攻心,吐了血,人已昏迷不醒。”
一名小廝答應一聲,退出房去。林若蘭聽得糊塗,不知他這是什麼用意。不大一會兒,忽然聽見一片亂轟轟的動靜,一人扯着嗓子叫:“姐——我沒事兒,你別急,我嚇你呢!”那聲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正迅速近了來。
門霍地被推開,闖進來一人,鞋子也沒穿,衣襟敞開着,本是急得如要發狂,看見林若蘭好端端站在那兒,頓時張大了嘴。
林若蘭豈不知他那性子,只是一時情急亂了分寸,眼看着這番光景已明白過來,氣得身子亂顫,搶過去,狠命戳了他一指,“你……你這個短命的……”說到一半,又勾起無限心事,不由得抓着他衣襟放聲大哭起來。
林俊南又是下跪,又是賭咒,又是拿些詼諧的說辭逗林若蘭,再加上褚連城在一旁溫言安慰,總算是止了淚。林若蘭這邊剛安撫下去,林俊南又跳了起來,指住謝曉風說:“姐,姐夫!他快把我打死了,你們得給我出氣!”
謝曉風木頭人一般晾了半天,心裡一片紛亂,見林俊南沒事,覺得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松動了一下,但那一種窒息般的壓抑卻越加地重了,正出神,忽覺一隻手指幾乎要戳到鼻子上來,不由得擡起了眼睛。
林俊南與他目光一撞,不禁呆了一下。謝曉風給他的感覺向來是冷酷的、冷漠的,除了趙家集的那個夜晚,這是謝曉風第二次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絕望到極致的蕭索。他見謝曉風一次便要挨一次打,本是憋了一肚子氣,想着今日在自己的地盤上一定要好好地討回這筆帳,正在志得意滿,這時,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褚連城無奈,“你們兩個呀,真是一對冤家。”轉而向林若蘭道,“鬧了半天,還沒做介紹。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小謝嗎?一年前那次去天山,差點死在那兒,要不是他我就不能活着回來見你了。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小兄弟——謝曉風。”
林若蘭這才細細打量謝曉風,面上微紅,福了福,“原來是謝公子……我,我今日太無禮了。”
謝曉風不慣交際,怔怔地不知該如何答禮。
林俊南聽說謝曉風和褚連城還有這段交情,就知今日討不到什麼好了,嘟囔道:“喂,我說,我脖子都快斷了……”見沒人理自己,越發急了,往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好啦好啦!本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喂,姓謝的,你給我倒個歉就拉倒。不過嘛,要有誠意一點兒……”
林若蘭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說句話罷,沒人把你當啞巴。”
林俊南幾乎要委屈死,“我脖子快斷了,真的快斷了!”被林若蘭又狠狠戳了一指纔算老實下來,憤憤地抱着頭不作聲。
林若蘭嘆道:“他就是這個德性,謝公子不要在意。”
謝曉風面上涼涼的,看不出什麼顏色來,好一會兒,嘴角微牽,似是笑了笑,聲音透着縹緲,“你沒事就好,我……這就走了。”
林俊南奇道:“這麼倒歉也太沒誠意了吧?”
褚連城卻知那句“沒事就好”是對他說的,一把握住謝曉風的手,“你就這麼走了?”這麼一握才驚覺他手冷得厲害。謝曉風微顫了一下,轉頭望着褚連城,眼中有迷茫之色,彷彿在說:不這麼走了,還能怎樣?
褚連城道:“留下來住幾天,好不好?”
他目光深湛,格外給人一種殷切情深的感覺。四目相接,謝曉風心潮起伏,一抹濃重的哀感緩緩地浮起來,將他淹沒,拒絕的話就纏繞在嘴邊,卻說不出口,良久,不知不知地就應了一個“好”字,話一出口,只覺一顆心蕩悠悠地也跟着吐了出去,腔子裡空落落地只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