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薇在牀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卻還是睡不着,心裡頭一會兒想着李煦,一會兒想起方纔的劉錚來,只覺得煩亂不堪。正唉聲嘆氣的時候,丫鬟們送了安神湯過來,沈清薇平素最怕喝這些苦藥,今兒卻破天荒一口氣就灌了下去,漱過了口,閉上眼睛繼續睡覺。許是安神湯起了藥效,不一會兒沈清薇就睡着了。
良辰上前,幫她掖好了被子,放下簾子走到外間來,只聽外頭小丫鬟進來道:“良辰姐姐,這是大少爺那邊的綠玉姐姐送過來的,說是豫王殿下給姑娘的。”
沈清薇和李煦如今沒過明路,自然不能私相授受的,也只能靠着沈伯韜從中傳遞。這幾日又恰逢沈伯韜下場子考科舉,因而並不在府內,若不是丫鬟收拾東西瞧見了,這書信只怕是又要耽誤一些時候了。
良辰接過了信,往房裡看了一眼道:“姑娘睡着了,我替她收着,你們出去玩去吧,只不要亂說就好。”
沈清薇房裡的丫鬟平常口風就很緊,遇上這樣的事情更是守口如瓶的。良辰便收下了信,放在裡間的束腰紅木圓桌上頭。
卻說李煦病了這兩日,原本卻是想派人去衛國公府說一聲的,只是如今明路未過,去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因此反倒沒有說,只命引泉拿了書信來,寫了一封信,送去給沈伯韜了。原想着沈伯韜就算不在家,他身邊小廝也是有頭腦的,平常也幫着串過訊息,沒料到那小廝雖然不考科舉,卻從小和沈伯韜一起長大,這幾日只守在了貢院門口,並不曾回了府上,故而這書信就遲到了兩日。
李煦去了信,卻不見沈清薇來信,這心裡便有些着急。老王妃這幾日只覺得對不住李煦的很,見他心急,便問起了緣由,李煦卻不肯說。
老王妃心裡清楚,必定又是爲了沈家三姑娘這事情,只嘆息道:“你如今大了,越發有主意了,只是這事情我卻還是要提醒你一聲,千萬不要意氣用事,爲了一個女人,若是失了這江山,就得不償失了。”
李煦擡眸,看着老王妃道:“母妃,若是當年父親得知娶了你之後,就不能當太子,母親的心裡會怎麼想,難道不會傷心落淚嗎?這些事情本就是男人之間是事情,與女子何干?難道我娶了那個劉秀慧,將來鎮南王就會心甘情願的削藩交爵嗎?”
老王妃從來沒瞧見李煦這幅樣子,少年的羸弱在他身上越來越淡化了,他的眉眼如刀削一樣,深邃的眼神愈發像他死去的父親。
“這……”老王妃垂下眸子,淡淡道:“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我就不會嫁給你父王了。”
李煦卻笑着道:“但是薇薇不會,你信嗎?”
沈清薇一覺睡醒,已經是後半夜了,今兒正巧是良辰值夜,見她醒了過來,便急忙上前服侍道:“姑娘,你醒了。”
沈清薇嗯了一聲,一時只覺得有些餓了,良辰忙命外頭守夜的婆子去小茶房裡頭端來溫着的銀耳蓮子羹。沈清薇就着喝了幾口,瞧見桌上的書信。
“這是大少爺那邊的丫鬟送過來的。”良辰說完,只又補充了一句道:“好像是豫王殿下讓大少爺傳信,正巧大少爺這幾日都不在。”
沈清薇不等良辰把話說完,便打開了信封。李煦那一筆俊秀的簪花小楷便落入了眸中。沈清薇一行行的念過了,就連落款都深深的看了一遍,眉梢卻透出了幾分愁容。
李煦的信中說,老王妃提親之事,可能要過一些時候。雖然並沒有告知原因,卻萬般叮嚀讓沈清薇一定不要放在心上,他必定會上門求娶,不管發生任何事情。
沈清薇平素就是聰明絕頂的人,雖然沒猜出自己被鎮南王世子求娶,可料想卻必定和劉秀慧這次進京有關係。她不光回來了,而且這樣光明正大的要和自己較量,分明是帶足了挑釁的心思。沈清薇此時卻再沒有睡意,只站起來,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踱了起來,又讓良辰備了筆墨,寫了一封回信:
吾萬事安好,汝需靜心養病,雖有勁敵,但吾必定全力以赴,汝無需心急,勿念。
沈清薇寫完這封信,將信紙摺疊放好,囑咐良辰明兒等沈伯韜回來之後,請他的小廝出去跑一趟。良辰只收好了信,一時見沈清薇坐在凳子上,這時候已是後半夜,房裡的暖爐不如原來熱了,沈清薇披着外袍,雙手籠着桌上的小小火苗,只一動不動的看着那一簇火苗發起了呆來。
前世她在宮裡的時候,卻從來不敢熄了燭火睡覺,因爲那寢宮太大,大得讓沈清薇覺得有些害怕。
“姑娘在想什麼呢?”
良辰見沈清薇微微愣怔,只開口問她,又從薰籠上沏了熱茶遞給她。
沈清薇接過茶抿了一口,擡起頭看着外頭已經微微發白,瞧着就要天亮的樣子了,才笑着道:“我在想大哥這會兒在幹嘛呢?這麼冷的天,他在那裡頭若是凍病了,那該怎麼辦呢?”
良辰便笑着道:“我聽太太說,原本是準備了炭盆進去的,只是世子爺說帶不了那麼多的炭,所以這纔沒帶進去,裡頭有生爐子燒水的地方,世子爺應該也能就這暖一暖。”
沈清薇點了點頭,再回到牀上的時候,被窩都已經冷了,越發睡不着了起來,便索性讓良辰服侍了穿戴整齊,到一旁的書房看起了書來。
好容易到了卯時,大傢伙都起牀了,老太太房裡的丫鬟卻來傳了話,說是老太太今兒要去宮裡頭給沈太妃請安,讓姑娘們都別過去晨省了。
平常每一兩個月,老太太也會去沈太妃的永壽宮請安,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宮裡頭人多卻也沒有幾個說得上話的。沈太妃沒進宮之前和老太太姑嫂之間的關係就好,如今幾十年了,還是一樣。
沈清薇想到這裡,就也沒懷疑什麼,只狐疑了一句道:“今兒大哥出場子,老太太反倒進宮去了,是不是宮裡傳話來請的?”
那丫鬟不過就是一個傳話的小丫鬟,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搖了搖頭就告退了。
良辰便笑着道:“上回還是大年初一進宮朝賀的時候進去的,這不可有兩個多月沒進宮了,只怕老太太也是想進去瞧瞧太妃娘娘了。”
沈清薇心想也對,自己終究是太過敏感了一點。
用過了早膳,謝氏今兒也沒心思去處理庶務,便索性來了沈清薇的流霜閣,母女兩人等着沈伯韜回來。沈暉因爲衙門有事情,不得告假,也只能上值去了。
謝氏在沈清薇的跟前來回的跑,心裡到底是擔憂,雖說沈家已經是國公府了,並不需要沈伯韜考科舉賺功名,可本朝歷來都是尊重文人的,沈伯韜若是能考上進士,進入翰林,將來的仕途必定是不一般的。
沈清薇倒是不擔心,她記得清楚得很,沈伯韜這一回不光中了,而且還中了一甲前三的探花郎。
“母親坐下來歇一會兒吧。”沈清薇原本自己也心緒不定呢,被謝氏在跟前走來走去的,反倒也毛躁了幾分。
“我心裡着急呢,萬一你哥哥沒中,他又是那樣的倔脾氣,到時候說還再考一回,那如何是好?”
“哥哥中不中都是衛國公府的世子,將來的國公爺,母親也不用擔心,而且我瞧着,哥哥這一科是必中的。”
謝氏聽沈清薇這麼說,便也稍微安定了點下來,嘆息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你父親說了,如今朝中風向如此,原先的幾戶勳貴之家,就是因爲在功名上頭欠一些,因此在六部中並沒有幾人是委以重任的。你父親當年也是因爲中了進士,才得了先帝的賞識,所以有了今日這般的地位。”
沈清薇也明白這個道理,勳貴之家有爵位在身,若是武將就不說了,在軍中歷練幾年,若是有仗打,或者有剿匪一類的事情,稍微出去混一些軍功回來,這官位自然就升上去了。可文官卻不一樣,若是沒個功名在身,被朝中那些清流派瞧見了,總會說一句:這不過就是靠着祖上的蔭封而已,也不過如此。
“母親放心,這次考不中,那就如哥哥所願,下次再考,只是這次就算不中,這媳婦還是不能不娶的。”
謝氏聞言,只挑眉笑了笑道:“還是你明白我的心思,早些讓你崔姐姐過門,我也好早些抱孫子。”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外頭二門上的丫鬟急匆匆的就跑了過來道:“世子爺回來了,世子爺回來了……”
謝氏見聞,只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沈清薇一起迎到了門口。
聽說下過場子的人出來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沈伯韜倒是還好,只是下頜的鬍渣張長了幾分,眼下的烏青有些重。他房裡幾個丫鬟早就迎了出來,扶着他往房裡去。
沈伯韜瞧見謝氏親自迎了過來,只跪下來,嗓音粗啞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謝氏頓時就紅了眼眶,忙就扶住了他道:“快起來,快起來,這時候還請什麼安呢,快扶進去好好泡個澡,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