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午膳,沈清薇在恆熙院休息了一會兒,至未時末刻的時候,衛國公府派了人過來給她送信了。小廝送過來的是沈暉的親筆信,原來昨天盧倩雪有身孕一事,確實震動了朝野,以至於今兒一早,以盧首輔爲馬首是瞻的文臣已經有人開始向皇帝進言,雖然還沒有提起要推遲李煦立儲之事,但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無非如此。不過皇上到目前還沒有正式表態,因此羣臣也不好各自過早確定陣營,畢竟朋黨之爭,對於朝廷並不是一件好事。
沈清薇看完信,心下卻也放鬆了幾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能安穩的度過這幾天,等冊立大典一過,到時候盧倩雪就算一舉得男,皇帝廢儲的機率就很小了。沈清薇想了想,決定明日親自進宮一趟,聽一聽的意思。
李煦照例是用過了晚膳纔回府的,因時辰比較晚,所以派人去了安樂堂回話,便在恆熙院歇下了。沈清薇命丫鬟替他做了紫米粥的宵夜、蒸了松仁餡兒的包子、還有一盞清潤止咳的冰糖雪梨,送到李煦的書房中。
內書房並沒有什麼卷宗奏摺,李煦不過就是隨意翻看這手邊的大周風物誌,瞧見沈清薇進來,便拉了她坐在懷中,低頭問她道:“我有時候想想,若是做個閒散王爺,跟你生幾個兒女,這樣富貴平安的過一輩子也不錯,你說是不是?”
沈清薇便擡起頭看着李煦,他俊朗的眉宇中透出幾分怡然自得的情緒,彷彿是真的全然把權勢利益放在了一邊。沈清薇便擡起頭親他的臉頰,雙手抱着李煦,靠在他的肩頭道:“殿下當真的嗎?”
李煦便挑眉看沈清薇,笑道:“怎麼,你不信嗎?”
沈清薇只抿嘴笑了笑,又靠在他懷中道:“殿下已是飛龍在天,又何必回去那龍潭呢,況且……盧家結黨營私,你回京這麼長時間,難道會不知道這些,若當真將來盧倩雪的兒子當了太子,最後大周的江山和落在盧家的手中有什麼區別?到時候傾巢之下豈有完卵,只怕殿下想要閒散,卻也閒散不起罷了。”
李煦倒是不知道沈清薇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雖才名遠播,可朝廷政務和她們這些閨閣女兒之間卻離得很遠,他以爲她並不能知道這些道理,沒想到她卻早已經清清楚楚了。
李煦垂眸,將手上的大周風物誌闔上,嘆息道:“這江山,我當真是不捨得別人染指。”
沈清薇想了想,只開口道:“殿下,去查一查盧貴嬪吧,殿下還記得我之前說起過的那麼夢吧?在那個夢裡,盧貴嬪的這個兒子,至少晚來了五年。”
李煦低下頭看着沈清薇,眉峰越發緊了幾分,只聽沈清薇繼續淡淡道:“而且在盧貴嬪之後,宮裡也沒有別的貴人有過身孕,殿下不覺得這個太奇怪了嗎?”
李煦的神色凝重了幾分,手指毫無規律的敲擊着書案。沈清薇從他的身上下來,將已經涼得差不多的宵夜送上去。外面依舊下着鵝毛一樣的大雪,也不知道明兒會不會放晴。
第二天一早,李煦上朝之後,沈清薇也起了一個大早,在安樂堂跟老王妃商量道:“母親,我今日想去宮裡看一看。”
老王妃也知道沈清薇的心事,想了想道:“你去吧,有什麼消息回來再告訴我。”
沈清薇回恆熙院換了一身衣裳,這還是她嫁給李煦之後第一次進宮,按說嫁給太子妃新婚第二天就應該進宮祭奠太廟,但正巧遇上李煦冊封之事,所以就耽誤了下來。
沈清薇坐在馬車中輕點着手指,距離李煦冊封大典還有五天,只要這五天能夠順利的熬過,將來的事情還可以慢慢想辦法。
昨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馬路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消融,馬車走得很慢,但沈清薇的心思卻很平靜,既然對盧倩雪也有懷疑,那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辦法把那個姦夫找出來。李煦往來內宮很不方便,所以她必須找幫這個忙。
沈清薇到了鳳儀宮才知道蕭皇后鳳體違和,原本她是想打道回府的,但宮女說想見她一面。沈清薇進了內殿,看見蕭皇后臉色憔悴的倚在軟榻上,皇帝昨日已經下了口諭,要冊封盧倩雪爲妃。沈清薇依稀記得,盧倩雪在前世是生下了太子之後,被冊封爲貴妃的,那時候蕭皇后已經病入膏肓了。沈清薇卻是初來乍到,還沒融入到這宮廷生活中。
後來蕭皇后去世,盧倩雪被封爲了貴妃,皇帝欣賞沈清薇的才華,因此也常讓她協力後宮,但其實那時候盧倩雪纔是這後宮真正的主人。
蕭皇后瞧見沈清薇進來,不及等她行過了禮數,便笑着朝她招手道:“你快過來,本宮原當你們如今新婚燕爾的,未必有空進來瞧我,沒想到你倒是來了。”
宮女爲沈清薇搬來了一個繡墩,她便坐在了蕭皇后的身邊,瞧着蕭皇后這樣暗淡無光的氣色,心中也難過幾分:“臣妾原本就是想來瞧,只是如今因聽說了一些事情,就更想來瞧瞧了。”
蕭皇后聽了這話也就明瞭了,嘆了一口氣笑道:“豫王殿下常喚我皇嬸孃,你也跟他這般叫本宮便好,我知道你的心事,其實本宮也正爲這件事情憂心。”
沈清薇擡起頭來,淡淡的掃了一眼蕭皇后這宮裡的宮女,蕭皇后便笑着道:“本宮這宮裡的也都還算靠得住,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沈清薇便開口道:“皇嬸孃,皇叔有後,本應是普天同慶的一件喜事,只是……若盧貴嬪腹中的胎兒不是皇叔的……皇嬸孃……”
誰知沈清薇的話還沒說完,蕭皇后卻猛然擡起頭來,看着沈清薇道:“你說的對,可是本宮也沒有辦法,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等那孩子出生以後,再滴血認親,到時候……”
沈清薇卻搖了搖頭道,想了想開口道:“皇嬸孃,若盧貴嬪的孩子並不是皇室子孫,那就不應該到這個世上,所以皇嬸孃不應該等着拿孩子出生,應該想一想,如何能找出證據,證明這孩子不是皇上的。盧貴嬪在宮中生活,飲食起居都在後宮,她不可能出去,那麼那個孩子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蕭皇后聞言,眸光漸漸凝重了起來,她擰着眉宇想了半日,忽然吩咐站在一旁的宮女道:“你偷偷的去盧貴嬪的景秀宮打探打探,這幾個月都有些什麼人經常出入景秀宮,再過來回話。”
只等那丫鬟走了,沈清薇又繼續道:“娘娘若是打探到了什麼,先別輕舉妄動,只先告訴殿下,裡應外合,若是能抓住了那姦夫,到時候也算個證據。”
“那若是那人抵死不認呢?”蕭皇后想了想,忽然擡起頭,面色凝重道:“你說的對,這樣混餚皇室血統的孩子,絕對不能讓盧貴嬪生下來。”
“皇嬸孃放心,就算那人不認,總有證據的,只要抓住了證據,就不怕她們敢不承認。”
沈清薇一直在鳳儀宮待到了午時三刻,服侍着蕭皇后用了午膳,外頭打探消息的宮女也回來了,上前回稟道:“娘娘,盧貴嬪的景秀宮並沒有什麼可疑的人物進出,不過奴婢去了一趟太醫院,發現盧貴嬪自去年起,便換了另外一個何太醫看病,每個月去景秀宮兩回,中間卻只間隔兩三天。奴婢覺得心中可疑,又去內廷翻看了盧貴嬪的彤史,發現那幾天應當是盧貴嬪最易受孕的日子。”
蕭皇后聽到這裡已然有幾分明瞭,那何太醫太過可疑,沈清薇只忍不住又問道:“何太醫貴庚多少?”
那宮女想了想,只開口道:“這個奴婢沒有打聽,不過聽說這何太醫也是今年才進的太醫院,想必年紀並不會太大。”
沈清薇心下了然,轉身對蕭皇后道:“皇嬸孃,我即刻就要出宮,鳳儀宮的人去了太醫院打探消息,只怕何太醫必定會收到風聲,我這就派人去他家擒住他!”
沈清薇從鳳儀宮出來,馬不停蹄便往豫王府去,豫王府外院養了五六十個護院,可沈清薇卻不知道找誰去好,她便指了一個人才魁梧約莫二十出頭的人出來,吩咐道:“你帶一羣人,去城西何太醫家,幫我把何太醫請回豫王府來。”
若真是要請人,難道會用到他們,因此這些人早已經明白了沈清薇的意思,只跪在她跟着道:“王妃放心,我等必定把那何太醫請回來!”
沈清薇坐在這些,才從外院回到內院,在恆熙院換了一身衣服。恆熙院中沒有小佛堂,但書房的一遇卻供着一尊觀音大士,沈清薇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默唸起了佛號來。這是她這一身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她只希望一切順利。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角落裡的更漏緩緩滴落。沈清薇睜開眼看見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面的小丫鬟進來回話,說她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
沈清薇披上了外袍來到外院,一衆大漢都跪在嚴寒的雪地中,他們過去的時候,何太醫已經逃走了。
不過……這樣也很好,至少若不是因爲他心中有鬼,只怕他也不會逃走。
“都起來吧!”沈清薇轉過身子,靜靜的想事情,她這次又慢了一步。她平生第一次想幫李煦掃清障礙,卻沒有想到終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從外院回到恆熙院,老王妃那邊已經叫擺晚膳了,李煦還沒有回來,沈清薇並沒有什麼食慾。
“你今兒去宮裡,皇后年娘是個什麼意思呢?”老王妃坐下來問她事情,沈清薇便一五一十的將她和蕭皇后的推斷說給了老王妃聽,只繼續道:“只可惜,我還是慢了一步,要是當時鳳儀宮的宮女再小心些,就更好了。”
“原來你急急忙忙的回家卻是爲了這個,看來他們也是早有防範,在宮裡耳目衆多。”老王妃嘆了一口氣,垂下眸子道:“希望這個事情能讓皇上警覺一些,過了今日,再過四天就是冊封大典了。”
沈清薇嘆了一口氣,她也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這樣的度日如年的。
入了夜天氣越發冷了,李煦卻還沒有回來,這是他這幾天回來最晚的一天,沈清薇心裡有些擔心,便披着大氅,站在恆熙院的垂花門外等着她。
外頭更深雪重,丫鬟們打着燈籠都形容瑟縮,只勸慰沈清薇道:“王妃還是去裡頭等吧,奴婢在外面等着,殿下一回來,就進去稟報王妃。”
其實沈清薇早派了院裡的粗使婆子去外院門口候着,只要李煦回府了,會第一時間過來稟報,可沈清薇就想在門口親自等着李煦回來,看着他從遠處慢慢的走過來,她在廊檐下等着他,這纔是家的感覺。
“王妃……王妃……殿下回府了……”又不知在門口等了多久,外頭的粗使婆子一邊跑一邊朝着沈清薇回話,沈清薇便又迎出去了幾步,看見月夜下有人爲李煦打着傘,正往恆熙院這邊過來。
那人擡起頭,就着垂花門口微弱的玻璃風燈的亮光往她這邊看過來,朝着她微微一笑。沈清薇便忍不住就又往前走了幾步,兩人在雪地中擁住了彼此。
“聽說你今天進了宮,還做了很多的大事?”李煦低下頭,在沈清薇凍得通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在她耳邊輕輕問道。
沈清薇稍稍一愣,眸中略帶疑惑的擡起頭看了李煦一眼,反問道:“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李煦攬着她的腰線,兩人相扶進門,勾脣一笑道:“因爲,何太醫現在在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