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屏從正院出來,崔錦琛也緊隨其後就出來了,只開口喊住了崔錦屏,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一直到了垂花門口,崔錦琛才停了下來,眸光有些悠遠的看着遠處,開口道:“以前小時候多好,可以一起玩、一起鬧,如今長大了,越發就生疏了起來。”
崔錦屏轉過身子,看着負手而立的崔錦琛,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低下頭默默想了片刻,這纔開口道:“哥哥說的是,如今長大了,以後也要各自成家,如何能不生疏呢,不過哥哥放心,黃姑娘溫婉貞靜,哥哥你會喜歡她的。”
崔錦琛見崔錦屏拿這個話來搪塞自己,只低下頭,頓了片刻纔開口:“我也知道我自己配不上她,也曾想過這世上也不知什麼樣的人才能配上她,如今讓我見到了,卻也釋懷了。”
崔錦屏聞言,只擡眸問道:“哥哥說的誰?”
崔錦琛略略擰眉,回想起那清風霽月般的人物來,直言道:“想必豫王殿下應該是她的良配,這樣的家世身份,這樣的風流人品,才能配得上她。”
崔錦屏的腦子飛快的轉了兩圈,想起沈清薇對豫王那態度,多半是難成的,只是她也不想自己這憨厚癡傻的哥哥對沈清薇還有什麼念想,便也笑着道:“他們確實般配的很,前幾日在書院對弈的時候,我就瞧出來了,況且,此次豫王來我們書院,到底爲了什麼,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琅嬛書院中有幾個人能配上他,也不過屈指可數了。”
崔錦琛見自己猜測的果然如此,心下又多了幾分失落,一時間眉心就皺得更厲害了。崔錦屏雖然心中不捨,可想着將來必是要一個了結的,也就沒再勸慰崔錦琛。
第二天下學的時候,雖然不是休沐時節,但沈清薇約了崔錦屏一起去一趟張家。一來是因爲沈清薇在家憋了幾日,想出門透透氣;二來也是沈清薇實在想見一面前世的故友,況且隔天就是金秋盛會了,也不知道張家會不會有人去參加。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知道了前世張家的境遇,有了先入爲主的概念,沈清薇總覺得張府看上去有一種頹敗的樣子,這時候雖說是秋天,但也還沒有到深秋,可花園裡的花木看着卻很是凋敝,總讓人覺得心中有些悶悶的感覺。
來迎客的是張婉玉的貼身丫鬟阿朵,見沈清薇和崔錦琛過來,只堆着笑迎了上來道:“我們家姑娘還說明兒就是金秋盛會,只可惜今年見不到了,沒上到兩位姑娘倒是來了。”
崔錦屏只忙問道:“你們姑娘如今身子好些了沒有?”
阿朵道:“好是好些了,只是還有些泛懶,我家姑娘苦夏的厲害,如今入了秋,纔好了些。”
沈清薇卻是站在一旁不說話,丫鬟也是知道她素日脾氣的,也不同她玩笑,只覺得這位素有盛名的國公府的姑娘能親自來瞧她們家小姐,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忙就引了兩人,往張婉玉的住處去了。
張婉玉和崔錦屏又略有不同,瓜子臉型,桃花眼、一彎柳葉眉,大概是因爲她生母早逝的原因,眉間總是帶着一抹淡淡的憂傷。以前在琅環書院的時候,沈清薇是冰美人、張婉玉則是病西施,也只有崔錦屏跟大多數人都混得開,倒是沒得什麼綽號來着。
張婉玉聽見外頭腳步聲,只急忙就迎了出來,瞧見沈清薇和崔錦屏,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強笑着開口道:“你們怎麼來了,我還說明兒若是身子好些,也想去書院湊個熱鬧呢。”張婉玉雖然這麼說,可身上卻沒有什麼精氣神,想來也不過就是說着讓人高興罷了,書院只怕是去不成的。
沈清薇只瞧了一眼,便看出張婉玉眉間的幾分憂愁,又加上病體嬌弱,越發的讓人覺得可憐見的。
前世沈清薇過的太自我,鮮少關心身邊的人,便是張婉玉不去書院了,也不過就是派了丫鬟探視了幾番,好些話丫鬟們自是不好說的,只怕這張婉玉的病,其中還有些隱情。
“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所以過來瞧瞧,怎麼氣色還是這樣差?”崔錦屏不等沈清薇開口,就先問了出來。
張婉玉只低着頭,也不說話,過了良久,纔開口道:“好容易見面,說我做什麼。”張婉玉擡起頭,看了沈清薇一眼,見她正帶着幾分擔憂看向自己,只抿了抿嘴道:“我原先是想去看你的,只是自己都還病病歪歪的,怕你瞧見了也不好,所以一直沒去,如今倒是你先來瞧我了,難爲你有這份心思。”
沈清薇聽她說的可憐,又想起前世她早早的香消玉殞了,不覺就紅了眼眶,只開口道:“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就這樣了?早些年你的身子雖也孱弱,可也不至於這般?”
張婉玉擡起頭,視線掃過房中守着的幾個丫鬟,眼皮子抖了抖,那阿朵便迎了過來道:“姑娘有什麼話,心裡難受,奴婢也知道,只是……”
阿朵的話沒說完,張婉玉的眉眼忽然就挑了一下,只提高了聲線道:“你若是想看着我死了,儘管告訴太太去,只是……我便是不說,只怕離死也不遠了。”
沈清薇和崔錦屏聽了這話,頓時也變了臉色,那阿朵只含着淚跪了下來,咬脣道:“姑娘和兩位姑娘慢慢聊,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沈清薇瞧着這光景,如今張婉玉竟是連自由都沒了。
崔錦屏迎了上去,見張婉玉滿臉淚痕,只開口道:“我上次來瞧你,就覺得不對勁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們?”
張婉玉臉色蒼白,眼眶泛紅,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我們家橫豎是要敗的,我也橫豎是要死的,只是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
沈清薇越聽越害怕了起來,也不知道張婉玉到底出了什麼意外,一時不敢細問,只見張婉玉咬了咬脣瓣,繼續開口道:“這件事情若是傳出去,我也不過一死,只是若不說給你們評評理,我死了也不瞑目,只盼着以後若是你們記着我,好歹清明時節,給我上一炷香罷了!”
崔錦屏聽了只覺駭然,勸慰道:“你有什麼話,好好說,何必開口閉口死啊活的,這好死還不如賴活,你這又何必呢!”
張婉玉身子孱弱,只稍稍倚靠着炕上的引枕,小聲道:“我已經失了清白了,原本就是要死的,可她們連死也不讓,只說我若是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有辱家聲,如今連死都不成了。”
聽到如此讓人震驚的真相,沈清薇和崔錦屏兩人都驚得按住了脣瓣,將那聲驚訝死死壓在喉中,只壓低了聲音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情?”
“我……”張婉玉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吱吱嗚嗚的說了一個大概,沈清薇和崔錦屏卻聽的驚心動魄的。
原來張婉玉生母因爲難產而亡,張婉玉從小就是繼母養大的,張婉玉的繼母說來也是湊巧,正是盧家的姑奶奶,盧倩雪的親姑姑。
正因爲如此,平常兩家人走動也頗多,張婉玉在書院裡也有些才名,且她又素來帶着幾分弱柳扶風的病姿,誰知道卻被盧家大少爺盧逸晨給盯上了。
那盧逸晨沈清薇也是知道了,雖有些才氣,可色氣比才氣更甚,只是平常在人前裝正人君子罷了,誰想到背地裡卻是這樣的無恥之徒,趁着盧倩雪邀張婉玉出遊,就把張婉玉給……
沈清薇聽到這裡,早已出離了憤怒,只開口道:“那盧家人還有沒有王法了,出了這等事情,難道就這麼算了?”
張婉玉只吸了吸鼻子道:“那盧逸晨就是一個無賴,我繼母也幫着他,竟然說我失了貞潔,盧家人只肯納了我做妾。我父親雖然不肯,可這些年他早已經受了繼母的矇蔽,最後居然也應了,後來我死活不肯,他們總算也依了我了,誰知我的命卻這樣苦,只那麼一回,就有了……”
沈清薇和崔錦屏又被嚇了一跳,只急忙上下打量了張婉玉一眼,只見那張婉玉冷笑道:“說起來也是好笑,我繼母回盧家說了之後,那盧夫人也不知怎麼,居然回心轉意了,說肯聘我回去做正頭奶奶,只可惜我比她們快了一步,把這孩子給……”
沈清薇聽了這話,又是佩服張婉玉這種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氣節,又是心疼張婉玉這般折損自己的身子,只心疼道:“怪不得你身子如今這般弱,原來竟是……”
張婉玉說完這些,心下倒是像解脫了一樣,只又冷笑:“我受了這樣的罪,沒有人給我討個公道,卻還要我替他生兒子,這算什麼道理?且不說我是沒這個能耐,若是有能耐,我只出門,將那人一刀捅死了,便是給他償命,我也值了。”
沈清薇也知道張婉玉性情剛烈,若不是如此,前世也不會才進了教坊幾天,就香消玉殞了,可這種事情若是真的傳了出去,如何還有活路?
沈清薇只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咬牙道:“這事情,除了我和崔姐姐,你再不要跟別人說半句了,以後也不要說什麼死啊活啊的,至少這流言並沒有傳出去,將來或許你還能遇上個好人,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