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人情

“阿鈴?阿鈴?”

大皇子的親筆題字已經送到,這才把她從愣怔中喚醒。

“啊?抱歉,我剛剛有些失神,還望齊老和大皇子不要見怪。”阿鈴欠身行禮,瑩白的小臉上滿是歉意,不知自己剛剛瞧見的是什麼畫面,跟這祭祀舞蹈又有什麼聯繫。

“不必,阿鈴你是我妹妹,實在談不上怪不怪的。”大皇子笑容和煦,似清風拂過,瞧着她的眼神裡滿是善意,卻又帶着幾分來自兄長的關愛。

阿鈴伸手拿起桌上的字幅,徐徐展開,入眼便是流碧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左上角題了“清離”二字,頗有風骨。

她小心地將字幅捲起,放到錦盒之中封好。

今天的目的達到了,她禮了禮,微笑着衝這二位和緩道,“那阿鈴就不叨擾了,先告辭。”

清離猶豫地看着她,“阿鈴,清蓉那邊,她年紀尚小,錯了也該罰,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若不是眸光裡的關愛,阿鈴甚至都覺得自己瞧見的是天者。

大皇子跟天者的樣貌實在是想象,一樣的話從兩人的嘴裡說出來,卻給人截然相反的感覺。

一個是爲清蓉來找茬,一個則是爲護着自己。

她頷首應道,“大皇子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眸光裡的不在意讓人感覺,似乎這世上沒什麼她看重的,更沒有什麼她在意的。

說罷便恭敬地禮了禮告退了。

“善舞之人,比得修心,阿鈴的舞中只有純粹,她不一樣的。”齊老瞧着她的背影,還是有些可惜。

實實在在是個好苗子,卻爲着這身份跟天者鬧個不愉快,倔強又不屈。

“雖然父皇說讓她同千月一起學習祭祀舞蹈,但是瞧着她不願意,也就罷了。”原本天者發了話,清離從齊老處知曉阿鈴跟天門不睦,便沒再去勉強她。

“我還是覺得她會學習這舞蹈,但卻不會參加祭祀。”齊老面色凝重,顯然對這場祭祀之舞很是重視,越看阿鈴跟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女人越是相像,就連這十頭牛都拉不回的犟勁兒都如出一轍。

“這祭祀之舞是由誰而創呢?”大皇子本能地察覺到了什麼,便隨口問道。

“如果我沒記錯,是由一個來自人世的女人所創。”齊老的面上一派感慨,彷彿是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很是懷念。

大皇子本能地便將那女人同阿鈴聯繫起來,彷彿是抓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線索,面上卻是波瀾不驚,“你覺得那女人是阿鈴的生母?”

“極有可能。她們倆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齊老無意識地回道。

清蓉公主被鎏金鎖困住的事情再一次在宮廷裡傳開。

儘管清雲殿衆口一詞地說,是禁足期間閒耍不小心的,可是天者收回了鎏金鎖,禁足時間再次延長還是暴露了些什麼。

“大皇子,清雲殿那邊來人了,說是,請您在天者面前求個情。”說話的侍從正是將阿鈴誑去了清雲殿的那位。

大皇子正坐在書房的案几前,揮毫潑墨,被突然打斷,面色頓時就不大好看,只將上好的狼毫毛筆丟在案几上,濺出大團的墨跡,格外刺眼,“你同清雲殿的圖團眉來眼去,只當我瞧不見麼?”

那侍從心道不好,大皇子幾時生過氣,今日竟然直接將筆都摔了,雙手交疊,腰都躬成90度,請罪道,“......屬下知錯,以後斷然不再見她。”

大皇子今日的話語裡字字句句皆是刺,將侍從和清雲殿的把戲敲了個遍,“你該知錯的不只是這個,還有擅自將阿鈴引到了清雲殿。”

那侍從大驚,連忙跪地,“屬下沒有。”

他篤定了自己同阿鈴公主說話的時候沒有旁人聽見,清雲殿那邊的人也不會將他抖出來,只要抵死不認,大皇子便趕不走他。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駁我的話。去吧,你被趕出宮了。”大皇子背手而立,一派矜貴,此時已然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言語裡是不容置疑。

“大皇子,求您,別。”那侍從額角在地磚上磕得砰砰響,紅腫了一片。

大皇子面上是少有的冷漠,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派溫柔和善的模樣,讓所有人都誤以爲他很好說話。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冷冽的聲音傳入耳中,那侍從已然是喪了氣,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侍從離開宮門之後就遭遇了劫殺,消息送到了少將軍府。

這是大皇子的誠意。

消息傳來的時候,蔚連和阿鈴兩人正在飯廳用飯。

最近不知是怎麼了,蔚連清閒得很,阿鈴卻也知道這是爲了自己。

天者對她的態度比以往好了十倍,爲了平衡,便要讓蔚連清閒一些,將他手下的兵權收回大半。

“知道了,下去吧。”蔚連沉聲打發來報消息的人。

那人是齊老身邊的侍從,報的卻是大皇子侍從被劫殺的消息。

“流碧閣新換了匾額,在璇璣街上散了消息出去,“流碧閣是得到皇子讚賞的鋪子,首飾的做工一流。””阿鈴先開口道。

流碧閣的生意總算走上了正軌,這也是阿鈴樂意見的。

這人情本是蔚連去大皇子那裡討的,大皇子卻將它算在了阿鈴的頭上,“這算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以往也有先例,大皇子這個人情給得及時。”

“那我們該怎麼個回報?”阿鈴住了筷子,擡眸看向蔚連,蔚連雖然是武將,但是很多事情跟他一商量,便叫人茅塞頓開。

“他說不必,身爲兄長,算是一份薄禮吧。”這人情確實不算大,求個回報算是小題大做,反倒是順水推舟,加一分交情,大皇子的用心也算隱秘。

“是嗎?我隱隱覺得他有所圖謀,絕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阿鈴?”蔚連面色凝重。

“嗯?”她的睫毛輕顫着,上挑的眉眼有種勾魂攝魄的美豔。

他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頰,神情溫柔,“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你是說,三個月?”她眉頭微皺,顯然是不願說。

每次一提三個月,她總是無比矛盾,蔚連跟自己感情上的進展是沒有料到的,三個月之後何去何從,就成了一個難題,不到最後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作何抉擇。

“對,這也快半個月了,天者那邊的意思大約是擇日要給我們下旨賜婚了。”

留住阿鈴的手段,不僅要靠蔚連的感情,還要靠官方的認證,天者的行事風格,蔚連也算是瞭解幾分,賜婚是必然的。

她的眸光黯淡下來,“蔚連,我們先別說這事好嗎?”

“好。”蔚連埋頭扒了兩口飯,隱去眸底的一絲失落。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纔再度開口,“我知道你是要走的,我希望你開心。”周遭的空氣裡染上了濃重的悲傷,呼吸都凝滯。

“多謝你。”她只能乾癟地這麼迴應道。末了,又補一句,“如果賜婚的話,我可以的,我願意的。”

空氣裡的悲傷散去,他的眸光裡暗含深情,只帶了些留戀和不捨,“你愛我就夠了,沒必要再爲自己套一層枷鎖。”

“蔚連,”她心中酸澀,有對眼前人的不忍,也有對人世的難分,“走一步看一步吧,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清蓉公主那邊的事,你是有解的能力嗎?”如棋第一時間就將那日的情形同他說了,到如今,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算是吧。”阿鈴對這種能力用得不多,也不是很瞭解,在人世的多數時候,她都是靠赤手空拳和封印能力,只得含糊應道。

“你怕是走不了了。”蔚連在心裡說。

如果說封印的能力算是神技,可以決定天者心中的繼承人人選,那麼封印加上解的能力,無疑是將這件事板上釘釘,再沒餘地。

皇家的所有皇子和公主裡頭,只有清蓉公主繼承了封印的能力,便已被奉爲至寶,那麼阿鈴的出現,無疑會成爲將宮裡攪翻的大殺器,而且是單方面虐殺,毫無還手機會。

“我昨日裡聽說,如雪現在已經能跟人正常說話了,格外軟萌可愛。”提起如雪,阿鈴的神色就溫暖了許多,面上含笑,渾身都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是了,我打算過些日子等流碧閣穩定一些,把她送過去。跟着阿沐學一門手藝,過過平常人的生活。”

流碧閣會成爲一個跟少將軍府毫無關係的小店,讓那些可憐人長長久久的平安下去。

若問如雪在這府裡最依賴誰,怕是非蔚連莫屬了。

只要蔚連去了芳菲苑,她就時時在門外候着,一動都不動,直到蔚連離去,她纔會偷偷地跟在後面,送上幾步,活脫脫一副犯了相思病的小模樣。

很顯然,那孩子將他當父親的。

“你捨得嗎?”想起如雪身上奶奶的香香的味道,縱然是在鐵石心腸的人都能被融化吧。

“這世間捨不得的事多了,總要有舍纔有得。”蔚連輕嘆着,他這一生缺了許多東西,比如感情,這麼久了,也只落在阿鈴一人身上,旁的人若想要分去一點,那也只能是跟阿鈴的兒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