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似笑非笑地坐在紀澄的面前,就像一頭慵懶的獅子,那不過是迷惑獵物的姿勢而已,紀澄知道他隨時都可能露出撲上來,撕開她的咽喉。
沈徹不開口,紀澄已經因爲恐懼而失去了平靜,酷似祝吉軍的戴利恆絕對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紀澄忍不住又激動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想要補償你啊。”沈徹笑道。
紀澄閉了閉眼睛。
沈徹的手指在茶盅的邊緣上輕輕滑動,“你這樣恨我,難道不是因爲我壞了你兩樁親事?戴家和劉家的家世也不輸葉朗之輩,只是世上人無完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澄表妹這麼聰明,肯定是理解的。”
“我恨你,並不是因爲你壞了那兩樁親事。”紀澄道,她恨他是因爲他恣意踐踏,毀了她一輩子。
沈徹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沒,“那爲什麼恨我,恨得要置我於死地?”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而至於爲何恨沈徹,紀澄並不想去回憶,對她來說這些都於事無補。
紀澄輕輕搖了搖頭,“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我想殺你,失敗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徹表哥若想要我的命,我不會皺一下眉頭。”
沈徹輕笑道:“我既沒死,又何必要你的命。澄表妹這樣聰慧,如果你是我,你會怎樣處置這件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有時候死其實比活着來得簡單爽快了許多。
如果紀澄是沈徹,她會怎麼做?紀澄是想過的,想要報復一個人,死真是太便宜對方了。貓在吃掉老鼠之前,總是要盡情玩弄一番。而毀掉她所在乎的一切才能滿足沈徹的報復吧?
紀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咬着下脣道:“我以死謝罪不行麼?”
沈徹笑了笑,“你說呢?”
紀澄不語。
“若澄表妹真心想以死謝罪,就不會等到現在了。你心裡在期盼什麼?”沈徹諷刺地問道。
這句話刺得紀澄臉色慘白,心像充滿血的皮囊,此刻鮮血盡出,只餘乾癟的肉囊。她心存僥倖,在期盼什麼?期盼沈徹能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放過紀家?
紀澄此刻才能正視自己心底的天真,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我什麼也沒期盼,只是我知道表哥心裡有氣,若是我真就那麼以死謝罪了,表哥心底的氣無從發泄,難免傷及無辜之人。”紀澄實誠地道。
“哦,誰是無辜之人?你的子云哥哥嗎?”沈徹問。
紀澄瞳孔一縮,她曾經心懷僥倖沈徹不知她和凌子云的關係,如今看來實屬自欺欺人。不過沈徹實在太卑鄙無恥,牽連無辜,因而紀澄憤憤地道:“凌子云和這件事毫無關係。想殺你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和別人無關。”
“哦,當初想害你的也只有蘇筠一人而已。”沈徹道。
誰造的孽誰就得償還。熟悉彼此底細的人撕起來總是刺人,紀澄無從反駁,深吸一口氣道:“你想怎麼玩,我都可以奉陪,只要你別動紀家和凌家。”
沈徹笑道:“你現在用什麼跟我講條件?”
紀澄直視沈徹道:“雖然求生不得,但求死總是能找到機會的。徹表哥如此大費周章,不就是想看我生不如死,以此解氣麼?若是我就這麼死了,你的所有樂趣不就沒有了?”
沈徹向紀澄傾了傾身子,“你若是死了,總有人替你償債的。”
儘管紀澄心裡極害怕,卻硬挺着背不能叫沈徹看出來,巧笑倩兮地道:“哦,可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世間的事我也管不過來了,他們替我償了債,大不了我來生做牛做馬償還。”
紀澄的態度已經擺得很明顯了,沈徹想怎麼報復她都可以,她會接受他的安排,用自己的痛苦來娛樂他,可若是他敢動紀家和凌家,那麼紀澄就只能以死謝罪了。
這樣蒼白的威脅其實只是無力反抗下的妥協,買不買賬全看沈徹的心情。
果然紀澄就聽沈徹道:“你覺得我會在乎你死不死?”
紀澄心裡吐了句髒話,“那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聽你的安排嫁給戴利恆那種人?”
沈徹挑了挑眉,“我無所謂的,你不願意嫁給戴利恆,我可以把凌子云送給劉俊。”
紀澄“噌”地就站了起來,卻聽見沈徹繼續慢吞吞地道:“就像你把方璇送到姑墨一般。”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沈徹這麼一說,紀澄簡直連發火的理由都沒有了。
可紀澄的眼裡依然噴着火,牙齒咬得哆哆響。
沈徹還猶自挑釁道:“是不是在恨喆利當時怎麼就沒弄死我?”
“是。”哪怕只是過過口頭癮,紀澄也想回答,她實在是恨極了沈徹。
“後悔過嗎?”沈徹的手指關節在桌面輕輕敲了敲。
自然是後悔過,不過只是後悔牽連家人和凌子云而已,對於設計殺沈徹這件事,紀澄從沒後悔過,現在更是越發不後悔了,只可惜隊友太弱。
紀澄看着沈徹,不知道他問這話的原因,是給自己一個臺階麼?如此想法似乎太過天真,沈徹何必給她紀澄臺階。如果她說後悔,沈徹又會如何嘲笑她?
紀澄撇開頭不答。
“其實我真沒想過要你的命,這件事反而還得感謝你。”沈徹道。
紀澄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她疑惑地側頭重新看着沈徹。
“本來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喆利還真被你的消息給打動了,爲此大秦還可以緩口氣再歇個一兩年。”沈徹道。
話雖短短,但卻激起了紀澄心裡的驚濤駭浪,她先是吃驚,繼而是瞭然,然後便是無奈、自嘲,沈徹是什麼人,她以爲能瞞過他的事情,其實早就直白於他眼底了。
紀澄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自以爲知己知彼,可其實不過是人前小丑,還兀自蹦躂,也活該她有今日的下場。
但即使是沈徹自己將計就計跳的火坑,於紀澄的處境來說也毫無幫助,因爲她殺他的心是一點沒有迴轉的藉口的。
“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這才爲你介紹親事的。”沈徹道。
紀澄冷冷一笑,“我不會答應你的,除非你同意我的條件。”
沈徹調整了一下坐姿,更加隨意,“哦,你父親有事已經趕回晉北,你說如果你大哥知道給你說的是戴家或者劉家,他會不會點頭答應?”
紀澄看着沈徹不說話。
“他不一定能清楚戴利恆和劉俊的底細,可就算他清楚,你說他敢不敢跟我對上?或者說這一次你父親還會不會保你?”沈徹道。
這人的話就像沾着鮮血的屠刀一般,將紀澄心底溫情的面紗全部都掀了開來。每個人一生都面對很多抉擇,在第一次面對祝吉軍的時候,她父親選擇犧牲半副家財來保她,紀澄已經結草銜環也難報了。
這一次即使紀青願意和沈徹對上,可紀澄又如何有面目再面對生她養她的父母?
“你根本就不是人。”紀澄的眼裡已有淚意。
沈徹道:“美人垂淚,如梨花帶雨,叫人看了只恨不能她能再多哭幾次。”
紀澄被沈徹給噎得淚也落不出來了,這人軟硬不吃,她早就是領教過的。
“眼淚收放如此自如,也算是本事了。”沈徹嘖嘖兩聲道:“你這麼聰明,還不知道該怎麼選麼?或許讓我解了氣,我自然就不會碰紀家和凌家了。”沈徹道,伸手將兩份庚帖遞到紀澄的面前。
一份上書戴字,另一份上書劉字。
兩份庚帖就擺在紀澄的面前,她的手指顫抖得彷彿秋風中的落葉。可是人死了,真是一了百了,再無翻身之機,可只要她不死,總有尋着機會的一天不是麼?紀澄還真想長命百歲地看着沈徹將來是怎麼死的呢。
紀澄的眼睛在戴、劉二字上徘徊,其實根本無需選擇,戴利恆紀澄是絕對不會考慮的,可是不得不承認,如果紀澄選擇戴利恆,被戴利恆折磨得悽慘無比大概會更解沈徹的氣。
紀澄拿起劉俊的庚帖遞給沈徹。
沈徹笑了笑,“我還以爲你會選戴家的。”
像戴利恆那樣的人渣,遲早是要死的,紀澄若想對付戴利恆,只需稍微忍耐些時日,未必就找不到機會。而劉俊沒什麼惡行,不過只是性喜男風而已,紀澄未必能下手。
紀澄不是不想選戴家,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成親後會同男人再行那種事,她就打心底覺得厭惡,甚至泛起乾嘔。
沈徹的聲音在紀澄身後響起,“若不是給你把過脈,我都快以爲你懷有身孕了。”
紀澄沒回頭,只是直起背道:“我已經聽從了你的安排,你還有什麼事嗎?”
沈徹冷然道:“回去見到老祖宗時,我想你該知道如何答話的。不要妄圖再利用老祖宗的善心,不然我不介意殺雞儆猴。”
“西域的事情你不用再過問,不過和袁謙和合作的事情還得繼續,自然會有人跟你繼續聯繫。”沈徹繼續道。
紀澄驚詫地會過頭去看沈徹,沈徹冷笑道:“你應該感謝你還有利用價值,不要再作死,否則連這最後一點價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