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徹如果實話實說的話,那就沒紀澄什麼事兒了。不是因爲紀澄不好,而是因爲他不會給自己和紀澄任何機會。
可是這世間最讓人難以捉摸的就是“緣分”二字,正是因爲方 璇的離開,才促成了沈徹和紀澄這一對兒。
“還能怎樣?我不是說了麼,你這種女人絕對不適合納成小妾,除非想家宅不寧。”沈徹委婉地道。
紀澄自然聽明白了沈徹的意思,翻身轉爲趴在沈徹身上,看着他的眼睛道:“怎麼會?有那樣的主母在,我在後宅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這話酸得簡直十里之外都能聞見醋味兒。
沈徹立即敏感到這個問題絕對不能再討論下去,否則就得吵架了。
“你自己想想你掀不掀得起風浪來?你甘於屈居人下麼?”沈徹反問。
紀澄點着沈徹的胸膛道:“那得問你站在那一邊兒,如果是站在我這邊,那才能風高浪急。”
沈徹笑道:“你哪有這麼多如果的問題啊?那些是根本就不會發生的事情,咱們這樣討論來有什麼意義?”
的確是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紀澄就是想知道答案,說到底還是想爭一口氣,看看沈徹到底是喜歡自己多一點兒,還是喜歡方璇更多。
但話題被沈徹這樣一回避,紀澄就已經知道答案了,興致自然全無,重新翻身躺下,背對着沈徹開始睡覺。
沈徹摟住紀澄的肩道:“你看看你,這是爲了一些莫須有的事情跟我置氣是不是?置氣倒是沒什麼,可千萬彆氣壞了你自己的身子。”
紀澄搖了搖肩膀,可惜沒能將沈徹的手搖開,悶悶地道:“太晚了,我要睡了。”
沈徹的手微微用力,強逼着紀澄轉過身來看向自己,“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求饒還行不行?你非得逼着我說是不是?”
紀澄見沈徹這副拿她無可奈何的模樣忍不住翹起了脣角,“你心裡是不是還惦記着她?她若是回來要不要我退位讓賢啊?”
沈徹咬住紀澄的嘴脣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心裡清楚得很,就是要逼着我說而已是不是?”
紀澄不語,反過去也狠狠地咬住沈徹的嘴脣,他叫她不痛快,她也叫他輕鬆不了。
“若是我還有心於方璇,當初她從西域回來的時候,我就會留下她。”沈徹道。
當初方璇的確處在心最脆弱的時候,飄零得太久人總會尋求安定。若是沈徹加把勁兒,方璇很可能會改變初衷。可是那時候沈徹心裡已經有了紀澄的影子,方璇最後才遠走南方的。
紀澄嘟嘴道:“你就哄我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剛纔我問你你會站在哪一邊的時候,你怎麼顧左右而言他?”
沈徹好笑地道:“我只是因爲順着你的問題去想,覺得那樣的事情實在不可能發生。我下意識裡就不想將你往那小妾的位置上放,你倒好,自己一個勁兒地想當小妾。”
雖然不算特別滿意,但紀澄好歹是不生氣了,她將臉貼在沈徹的胸膛上道:“那如果你當時同時遇到我和她,你會喜歡誰?”
這個問題真是太簡單了,“自然是你啊。”
紀澄覺得沈徹回答得太快,反而顯得心裡有鬼,“哦,何以見得?”
“因爲咱們阿澄生得最美啊。”沈徹道。
紀澄瞪圓了眼睛看着沈徹,竟然是這種膚淺的原因?
沈徹笑道:“那時候我纔多大點兒啊?看女人自然首重於臉蛋。”
紀澄笑道:“我覺得你現在也是首重於臉蛋。”
“這你可就錯了。”沈徹附到紀澄耳邊道:“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是首重身段兒了。像你瘦成這種皮包骨的可真叫人一點兒興趣沒有,嫌硌牙。”
紀澄伸手就去擰沈徹,兩個人嬉鬧一番之後這才睡去。
睡到半夜,沈徹只覺得懷裡的人渾身滾燙,他心裡一驚,用額頭碰了碰紀澄的額頭,燙的沈徹立即就坐起了身。
紀澄自己睡得也不安穩,隨着沈徹的動作扭了扭頭,但人卻並沒有醒,眉頭緊緊皺着,彷彿很難受。
紀澄的身體狀況就是這樣,平時看起來好好的,彷彿沒什麼症候,最多就是有點兒頭暈心悸,比旁人易於疲憊,可最大的毛病就在於病邪極易入侵,昨夜不過打了個噴嚏,到半夜就發熱了。
沈徹連夜帶紀澄回了沈府,又是延醫問藥,又是溫水擦拭,就差沒有臥冰救妻了。
第二天老太太知道之後狠狠將沈徹罵了一頓,說他既然將人帶出去,怎麼就沒有照顧好?
紀澄這一病,實在太過兇險,高熱一直反覆,剛瞧着有點兒起色到晚上就又發熱,還帶着嘔吐。
不過兩、三天功夫人就瘦得眼眶凹陷,皮膚蠟黃了。
那請來的大夫看了直搖頭,連林太醫都束手無策了,暗中示意可以備下後事看能否衝一衝。
當即老太太就嚇到了,“怎麼會這樣嚴重?平日裡瞧着好好兒的呀,不過是着了涼怎麼就……”
到底是紀澄身子太弱,就像大廈將傾,瞧着還是巍峨之像,可是稍微有個動靜兒,那大廈轟地就倒塌了。
紀澄這一病,就錯過了沈蕁成親的日子。磬園裡張燈結綵、歡天喜地,而九里院內卻是愁雲滿布,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笑臉,走路都比平日裡更放輕了腳步。
柳葉兒和榆錢兒輪流守着紀澄,屋子裡的藥味兒和寂靜在磬園的絲竹聲裡更襯得淒涼。
榆錢兒默默地流着淚,不敢哭出聲來怕擾着紀澄。實際上根本就吵不着紀澄,她醒過來的時間很少。
沈徹臨走前給了柳葉兒一匣子藥丸子,那是宮裡的續命丸子,服下後可以拖延幾天性命,但機理卻是叫人陷入無盡的沉睡,將身體的新陳代謝變得無限緩慢,以此來保命。
“柳葉姐姐,你說郎君能找到救少奶奶的法子嗎?”榆錢兒嗚咽着問道。
柳葉兒自己也正哭着,她聽請來的太醫和幾位大夫的意思,都是叫準備後事,她心裡雖然也抱着僥倖,可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但榆錢兒問這話,柳葉兒卻不能不安慰她。
當兩個丫頭在寒夜裡對坐流淚,沈徑就站在九里院山下的院門處,他是借酒壯膽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走到這裡來的。
紀澄病得這樣嚴重,沈家的人自然都得到了消息,當沈徑知曉紀澄即將不久於人世時,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徑心裡堵着一口氣,前段日子他二哥沈徹對紀澄的冷待他都看在眼裡,若非他對她不好,紀澄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要香消玉損。
若是紀澄過得好,沈徑只怕未必會這樣惦記他。然而沈徑心底淳厚,總覺得正是因爲自己沒有在母親面前竭力爭取,才叫她嫁給了自己的二哥,最後鬱郁而亡。
沈徑也知道自己應該避嫌,因爲紀澄是他的二嫂,可他怕自己如果今晚不來,恐怕這輩子就再見不到紀澄,所以這才鼓起勇氣過來。
柳葉兒見着沈徑時十分驚訝地喚了聲“四公子”。
“四公子怎麼這時候過來?前頭的筵席散了麼?”榆錢兒問。
沈徑道:“沒有。我過來看看二嫂,她的病怎麼樣了?”
柳葉兒有些爲難地看着沈徑,若是這會兒自家郎君在還好說,可是沈徹不在,若是讓沈徑進到紀澄的臥室可實在不太方便。但柳葉兒也知道沈徑這一趟來只怕就是來見紀澄最後一面的,又不忍心拒絕他。因爲沈徑對紀澄的那點兒心思,柳葉兒作爲日日跟在紀澄身邊的大丫頭多少還是看得出一點兒的。
然而沈徑沒有給柳葉兒拒絕的機會,只道:“我進去看看她。”然後就從柳葉兒身邊走了過去。
沈徑見着紀澄的模樣眼圈瞬間就紅了,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沈徑沒敢在裡面久待,只略微站了一會兒就轉身走了出去,“二哥呢?他不在麼?”
柳葉兒點點頭。
沈徑心裡越發地替紀澄不值,若當初自己娶了她,定然待她如珠如寶,絕不會叫她這麼年輕就病重如此。
卻說沈徑離開九里院之後整個人就渾渾噩噩的,不辨方向,直到很晚的時候纔回了鐵帽衚衕。
“你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叫丫頭到處去找你都找不到。”李芮一直沒睡就在等沈徑。
沈徑哪有心思理會李芮,他自己這會兒心裡正難過呢。
李芮一見沈徑這樣立馬就來氣兒了,“跟你說話呢?你耳朵聾了?”
沈徑掃了李芮一眼,轉身就往外走,剛成親那會兒李芮瞧着還不錯,可如此相處下來,沈徑覺得說不說她是侯府千金,憑性子看那就是市井潑婦,叫人忍無可忍。
李芮追了沈徑兩步,卻被身邊的蘭媽媽勸住。這蘭媽媽是上回李芮灰溜溜回鐵帽衚衕時,從孃家帶來的。
“少奶奶這會兒別同郎君吵。我看郎君的神色很是不對,他心裡正不痛快,你這又是火爆脾氣,沒得叫人看見了笑話。”蘭媽媽勸道。
“他能有什麼不痛快,怕是酒喝多了嫌我生了孩子顏色衰敗呢。”李芮懷玉姐兒的時候養出了一身肉,就這會兒都生了幾個月了,肚子看起來都還像懷着孩子似的,也難怪她會說沈徑嫌棄她。
蘭媽媽道:“郎君不是那樣的人。我瞧着得找人問問,郎君今晚上去了哪裡,今日是四姑娘成親,按說不該是這副神色。”
李芮點了點頭,第二日纔打聽到,原來沈徑是去了九里院。
李芮嫌晦氣地道:“虧得昨日他剛進門就發脾氣走了,否則還不知道會不會把病氣兒過給我呢。”
蘭媽媽嘆息道:“少奶奶快別這樣說,到底是你嫂嫂呢。”
李芮撇了撇嘴,旋即又想了起來,“他昨天晚上去九里院做什麼?”
等遇到沈徑的時候,李芮當着他的面兒直接就問了出來,“二哥又不是,你一個人去九里院幹什麼?”
沈徑擡了擡眼皮道:“吃了酒剛好走到那兒,眼瞧着澄妹妹就要不行了,所以我去看看她。”沈徑不稱紀澄爲二嫂,實在是因爲心裡怨怪自己二哥,紀澄都病成那樣了,他居然還不在她身邊守着,所以他只當紀澄還是自己的表妹,他二哥不愛惜他,他這個做表哥的卻是疼惜妹妹的。
李芮眼皮一跳,“澄妹妹”三個字直接就在她腦子裡炸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