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調查檔案室的時候,木梨子就從那塊煙疤中看出了不對。
煙疤確實是新近燙上去的沒錯,但是那個位置太低了,如果是按照正常人按熄菸頭的方式順手按上去的話,那個位置,只可能是身高在165~的人才有可能。如果盜竊者是男人的話,這種身高偏矮了些。
但是這個並不重要。檔案室的空調長期開着,在屋內抽菸,本來就是個不明智的舉動,因爲據張老師所說,他來的時候,門窗都是密閉的。如果犯人在密閉的空調房裡抽菸,一旦留下煙味就麻煩了。
木梨子還旁敲側擊地問過夏綿,檔案室是不是會經常打掃,夏綿給了個肯定的答案,她再問,卓格格在幫張老師收拾檔案的時候,有沒有提過在地上發現了菸灰一類的髒東西,夏綿搖頭,說卓格格把現場所有狀況都描述給他聽了,尤其是他檔案所在的那排架子,不可能有菸灰這麼明顯的線索,卻被她略過不講的。
這點,在木梨子調查現場的時候就發覺古怪了,如果那個偷檔案的人膽敢在偷竊的地方抽菸並按熄菸頭,證明這人肯定是膽子很大,心思不怎麼細密。而這麼膽大的人,卻沒在附近的地上留下一點菸灰,連按熄菸頭的下方地面都沒有一絲,這可能嗎?除非是犯人細細地打掃過現場。
這就產生了一個矛盾,這個犯人究竟是膽大魯莽呢,還是精細謹慎?
聽到木梨子的話,簡遇安也不急於做出解釋,任木梨子抓住自己的左手,騰出右手伸手去拿紅酒杯,呷了一口紅酒。皺皺眉頭,似乎是有意要岔開話題:
“所有的酒裡我最不喜歡紅酒,味道很奇怪。但是飲少量的紅酒對身體很好。”
木梨子不接她的茬,還是自顧自地講下去:
“這個矛盾,我起初一直想不通,但是今天,我跟一個偵探發短信的時候,突然就有思路了。”
木梨子擡起頭來,看安一副想笑出來的表情,嘴角也彎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
“這個案子。最重要的是動機。犯人爲什麼單單偷夏綿的檔案卻不偷別人的?明白了着一層,一切就好推理了。你大概是發現了我僱人跟蹤你的事情,你是想找個由頭把我支開。然後和他做了某些交易,是嗎?”
安舉着酒杯,朝木梨子傾斜了一下,木梨子放開握着安左手的手,也舉起杯和她碰了一下。
木梨子喝下一口如鮮血般濃郁的紅酒。繼續說下去:
“當然,這麼推理,需要證據。我在警察介入調查,居然沒有馬上發現兇手的時候,就產生懷疑了,要進入行政樓的話。必須要通過門口的監控,如果有異常人員出入的話,必然會留下影像。而警察沒有調查到,就意味着,動手的是可以自由出入行政樓,卻不會招人懷疑的人。”
“可以自由出入行政樓、又有條件進入檔案室的人,身高在165~的人。還能有誰?”
木梨子笑意吟吟地把杯子再度舉起來,安推推自己的酒杯。示意自己的杯子裡已經沒酒了。木梨子會意,把自己杯子裡的酒倒到安的杯子裡一半,邊倒邊說出了最後的答案:
“是卓格格,對吧?”
“她是最不會惹人懷疑的、可以自由進入檔案室的人,因爲她是夏綿的女朋友,完全沒有偷他檔案的動機,然而,聯想到她和你的關係……我就想,是你授意的也說不定,那你爲什麼會讓卓格格幹這種事情呢?我只能聯想到我請偵探調查你的事情。想到這兒,就豁然開朗了。”
“本來我就奇怪,你怎麼過了這麼久都沒發現有人跟蹤的事情,但假設你已經發現了呢?按照你賭徒的性格,你非但不會公開對我挑明,反而會利用這件事。我猜想,你也需要那個偵探馬峰幫你做些什麼不適合你本人去做的事吧?”
“不過,這麼一來,他既要幫我調查,又和你產生了聯繫,可能一時忙不過來,假如是你的話,你肯定會想辦法把我支開,但苦於沒有藉口。所以,你需要製造一個藉口。這就是夏綿檔案失竊的真相了。”
“在隊裡,我最清閒,與其說我是被指定的,不如說這個臥底工作是你特地爲我制定的。卓格格本來就愛鬧愛冒險,幫你做這件事,她恐怕不僅沒有罪惡感,還會覺得刺激。從最終的結果來看,你支開我的目的,已經完美地達成了。”
木梨子一口氣說到這裡,胸中鬱結的疑問也隨之消散殆盡,她愜意地倚在沙發椅的靠背上,問:
“怎麼樣?”
偌大的包房裡,只有安和木梨子兩個人,空調向外送着涼爽的風,輕音樂漂浮在空氣中,讓人全身的緊張肌肉都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安沒說別的,把酒杯舉起來,給了木梨子一個嫵媚的笑顏:
“我這麼做,你生氣嗎?”
木梨子同樣舉起杯,再次和安碰了一次,她的回答和口氣都很微妙:
“我找人跟蹤你,你生氣嗎?”
安聳聳肩膀,喝下一口,做了個簡單的總結:
“好,抵消了。”
木梨子以玩笑口吻道:
“喂,你開什麼玩笑,說抵消就抵消?我就奇怪了,你怎麼會設計個這麼漏洞百出的圈套?讓格格去拿檔案,還留下煙疤和菸灰這處紕漏,要是你的話明明可以設計更完美的機關吧?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揭破你?”
安把盤子裡最後一塊牛排送進口裡,嚥下去。她似乎並不打算正面回答木梨子的問題,而是改換了個話題:
“梨子?你不覺得你變了嗎?”
木梨子還沉浸在剛纔揭破安的佈局的成就感中,沒回過神來,就重複了一遍:
“什麼?”
安耐心地說:
“梨子,你想想,剛纔你說的話,如果擱在兩年半前。擱在咱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會說出來嗎?”
木梨子握刀叉的手一抖,眼神也定格在面前的盤子上。
是啊,自己確實變了很多……
安說得沒錯,剛纔那些玩笑般的話語,放在以前的自己身上,是絕不可能說出來的,因爲不夠得體,可能會招致別人的反感。
這是怎麼了?
下午,和修對話的時候。她也有隱隱的感覺,自己變了……
對了,不止是自己。下午給自己上搏擊課的修,和以前那個冷得渾身是刺、一副“人類勿近”表情的少年完全是判若兩人。
江瓷的毒舌功力見長,花樣翻新了許多,但卻沒以前那麼讓人感覺不舒服了,她尖銳的棱角被磨平了許多。
夏綿也是。以前他除非碰上什麼難題纔會推眼鏡,但和他們在一起久了,他推眼鏡的頻率直線增加,因爲大家總拿他開玩笑,感覺他不再那麼無條件無原則地溫和了,在某些問題上也願意提出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一味順從他人。
還有龍熾,他在耍寶的時候,能感到他的責任心也慢慢形成。不再像以前那麼吊兒郎當完全不靠譜了最明顯,因爲她年齡小,會在潛意識中模仿自己朋友的舉止,漸漸地,安的習慣動作。江瓷的毒舌,甚至修的暴力。木梨子的多疑,她都沾染了一些。
大家,都在慢慢變化,只有安還是她最初的樣子,淡定從容,和她在一起,始終會感到安心,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是這羣朋友中當之無愧的核心人物和精神領袖。
木梨子收回神來,她知道,是安刻意露出破綻,讓自己知道,她已經發現了自己讓偵探調查她的事情。她用這種偷檔案的方式,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小小的教訓,只是苦了夏綿,又一次成爲了兩個人博弈的犧牲品。
木梨子正在爲夏綿惋惜,安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補了一句:
“在檔案丟失之後兩天,我就讓格格告訴綿綿實情了。我們已經想好藉口了,就當是檔案室被賊翻亂了,沒找到錢財,賊走掉了,不小心把他的檔案踢到了角落裡複印機的下面。我們打算在你知道真相三天後意外發現‘丟失’的檔案。現在,不出意外的話,那份檔案已經被放在複印機下面了。”
隨着安的話,木梨子對夏綿的同情心,頃刻間蕩然無存。
木梨子還記得,夏綿在她到校第二天和她發短信,問她怎麼樣,她說了說自己調查檔案室的具體狀況,夏綿憋了半天,回了一句“彆着急,慢慢來,我不急。”當時木梨子還以爲他是在安慰自己,現在看來,這就是個標準的僞君子啊!放在以前,這個純良的孩子怎麼會幹這種事兒啊!
木梨子在心裡咆哮了一番,表面卻還是古井無波,看着安欠扁的笑臉,她抑制住自己額角上青筋的跳動,說:
“我謝謝你們!”
安把酒杯裡的酒喝淨,把空了的杯盤收拾在一起,笑着說:
“別客氣。我請客。”
安這不輕不重的六個字讓木梨子一點脾氣都沒了,她還不罷休,繼續說:
“對了,你不是從你導師那裡借來一本書嗎?我叔那裡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借給你哦。不過那本書現在在江瓷那裡,等她看完了你就可以借了,想借多長時間都行。”
安那種極富誘惑力的言語,和她臉上狡黠的笑容相映成趣,木梨子就算心裡不爽也說不出來,只能發狠地切着盤子裡的牛排,鐵板被切得嘎吱嘎吱不停作響。
由於全面敗給了安,她一直鬱鬱寡歡,直到出了餐廳門,纔想起來要問一件事:
“安,你讓馬峰幫你調查什麼?”
安神秘地笑了笑,答:
“保密。”
木梨子也不期待安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她無奈地揉揉耳朵,和安告別,打了輛車,準備回家去住兩天。
宿舍今晚是鐵定不能住了,她回家睡一個晚上,明天好好看馬峰寄來的資料,還要跟江瀚靜主任打個招呼,再擬一篇交換生的感想論文,等到後天一早就來五大辦理手續,中止交換生交流活動。
但是,計劃似乎是專門設計來讓人打破用的,它就像墨菲定理一樣,永遠充滿了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