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早8點。
門鈴悅耳的聲音響起,簡遇安打開門,看見的是一臉複雜神情的徐起陽。簡遇安微微挑了下眉,隨即微笑道:
“徐警官,你早。”
“我是來找江瓷的,還想問她點關於電梯的事情,我去他們家裡找過,沒有人,她的電話關機,我有急事找她。”
徐起陽刻意壓低聲音,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緊張,眼圈發青,但他仍竭力保持笑容。而與這個友好的表情相反的是,他警惕地向屋內張望着,像是在找人。
他在撒謊。
這是簡遇安的第一直覺。她在殯儀館工作,對死亡很敏感,而清晨來訪的徐起陽身上沾着自己所熟悉的死亡味道。
從理性的角度來分析,徐起陽的精神狀態很疲憊,明顯是思慮過度,如果單單是爲了江瓷所涉及的電梯案,這麼勞神費力自然不爲過,但是他有急事找江瓷就說不通了,明明江瓷除了現場目擊者這個身份,與楚德的案子已經沒什麼別的聯繫了。
而且,他的手指指甲縫裡有一些顏色古怪的粉末,很像在現場進行指紋採證的磁性粉和金色粉末的混合物,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磁性粉在幾天前和自己見面之後才弄上的,因爲她清楚磁性粉是很難洗掉的,需要用菜油擦拭後再加上洗手液纔可能弄乾淨。他的衣服也有些灰濛濛的,尤其是皮鞋,雖然上面有擦拭過的痕跡,但是鞋的側面落上的灰塵未免太不正常了,而且灰塵像是新沾上的,還可以聞到淡淡的土腥味,這樣就可以解釋徐起陽的疲憊:他很可能剛出過一個現場,而且這個現場很有可能佈滿灰塵。
此外,她瞭解江瓷,那個極端冷靜頑固甚至有些偏執的女孩是絕對會讓自己的手機保持24小時不斷電的,關機在江瓷身上是接近不可能發生的事,她確定5月25日自己留給徐起陽的號碼不會出錯,他肯定能聯繫到江瓷,那麼他說謊是爲什麼呢?重點就是那另一起新事件。跟江瓷有關嗎?不會,如果發生什麼事,按江瓷的個性,應該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自己,就像她發現楚德的屍體時一樣。
不,還是有關聯的,江瓷那天到第五大學的目的,是給……龍熾送飯。
那麼是跟龍熾有關嗎?
是了,這就可以解釋了。龍熾本來就丟三落四,忘帶手機或忘給手機充電是家常便飯,如果事件跟龍熾有關,那事件發生的時間就必定是在龍熾獨自一人呆在學校裡打遊戲的那晚。
警察採取的步驟肯定是跟江瓷龍熾的父母聯繫,但江瓷曾提過,他們的父母都在國外出差或公幹,他們的父親因爲正在進行商業活動難以脫身,他們的母親則買了今天上午的飛機票,按鐘點算她現在正在飛機上,是聯繫不上的,所以警察只能問江瓷了。
江瓷和龍熾所在的第一高中已經放假了,比其他學校都要提前,同在一高籃球隊的江瓷和龍熾最近都在忙訓練的事情,江瓷一定告訴警察龍熾是來這裡拿他丟在這兒的隊服了。看來徐起陽是不想在現在把情況透露給包括自己和江瓷在內的與案件不相干的人,就謊稱是來找江瓷的,只要讓龍熾出來,隨便找個藉口把他帶走就好。
就是說,學校裡面又出事了嗎?那麼學校有灰塵量比較大的地方嗎?也有的吧,還記得上次自己去第五大學那邊時,行政樓剛重新裝修不久,龍熾和江瓷的母親、第五大學的教導主任江瀚靜的辦公室裡有些東西還沒收拾停當,就先堆在了與辦公室一牆之隔的儲物間裡了……是儲物間嗎?
儲物間又跟案件有什麼關係呢?
……
大約沒自己想的這麼複雜吧。
簡遇安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對徐起陽說:
“他正在洗澡,麻煩您進來等吧,龍熾他應該很快的。”
“這個……別墅,是你家的嗎?”
“不是,是我朋友的。她出國了,拜託我幫她看家。”
徐起陽坐在麂皮的沙發上,一杯簡遇安給他泡的熱騰騰的花草茶擺在他面前,讓他焦躁不已的心稍微安定了下來,他審視着周圍的環境,也不禁暗暗咋舌。剛纔進來時,安待他穿過了一條長廊,長廊兩邊分別是一個栽滿各種花樹的溫室和一個像汽車展廳一樣的停車場,都用巨大的玻璃牆與長廊隔離開來,停車場裡面停了三輛車,除了一輛瑪莎拉蒂,其他兩輛都是普通的車型,一輛三菱,一輛奔馳。穿過長廊,再拐一個彎,就是一個巨大的客廳。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個面積很大的觀賞湖,客廳裝飾很簡單,但也很華貴。小麂皮沙發下鋪着柔軟的小地毯,前面是黑色玻璃切面的茶几……
但徐起陽沒心思再看下去。他想起了剛纔簡遇安的回話,忍不住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找的不是江瓷?”
他沒留意到簡遇安正在翻着她自己的手機,昨天后半夜去殯儀館看屍體的時候把手機調到靜音,忘記再調整回來了,手機顯示着一條未讀短信息,來自江瓷。
“昨天的警察要去找龍熾問點事情,有關電梯那個事的,讓他把他的中空腦袋裡好歹灌點水再講話。”
果然去找江瓷了,看來警察是不打算向任何外人透露另一件案件的底細了,就算詢問龍熾,也會採取迂迴的方式,儘量不讓他察覺到是跟另一起事件有關吧。
簡遇安這樣想着,回答了徐起陽的問題:
“我猜的。看來蒙對了。”
隱隱的不安感破土而出。
徐起陽不經意往餐廳角落裡瞄了一眼,那裡放着一塊白板,白板上依稀寫着些字,雖然處於背光處字有些模糊,但徐起陽還是辨認出了上面寫的內容,以及筆跡。
至少可以確定是個左撇子寫的。
徐起陽意味深長地看了簡遇安一眼,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補充道:
“對了,我不會把他帶走的,我只在房間裡問他些問題就好。”
“龍熾,他問了你什麼?”
客廳裡只剩下龍熾,江瓷和簡遇安三人後,安這樣問道。
本來江瓷根本沒在意警察來找龍熾這回事,因爲畢竟龍熾那個晚上是一直呆在學校裡的,但因爲“擔心那個白癡的腦回路一時抽筋承認是自己殺的人”,江瓷忍不住了打電話給安確認情況。安把大致情況跟她講了下,但關於自己的猜想,她還是沒說出口,否則江瓷勢必會更加擔憂。
龍熾和徐起陽的談話在別墅的書房裡進行,大概終止在一個半小時後。出來後,徐起陽的神色卻沒比來時好多少,倒是龍熾無比熱絡地拍着他的肩膀,還堅持要把徐起陽送出小區。
徐起陽臨走時留下了一句話,是對安說的:
“江瀚靜主任是下午的飛機,到時候我會聯繫她到了後直接到警局裡來一趟。”
安心裡咯噔一聲,但仍笑着禮貌應答:
“希望你們早日破案。”
送走徐起陽後,江瓷也過來了,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安很想知道,警方到底懷疑龍熾到了哪種地步,還有沒有可斛旋解決的餘地。
“啊,沒什麼吧。”龍熾抓了抓腦袋,陷入了認真的回想,“就問了問我5月24日晚上到5月25日凌晨這個時間段裡,注意到什麼沒有,聽到、看到了什麼東西,還有……問了我那天晚上具體做了什麼,幾點幾分都在哪兒幹什麼,反覆確認了好幾遍呢,其他的嗎,啊,對了,還問了我跟五大的學校員工都熟不熟,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人之類的……”
“那你怎麼說的?”
“我只記得我是昨天,啊不,應該是大前天下午,就是24號,下午打完籃球,五點半左右,就到老媽的辦公室玩遊戲了。老媽的辦公室是一個獨立的房間,我一直呆在裡面打遊戲,玩魔獸,除了中間迷迷糊糊睡了一個小時,我打遊戲一直到早上吧,中間我幾點幾分幹了什麼我都不記得,警察還要了我的遊戲號,說要到工會裡查我的記錄,我想他們是不是也想加入我的工會來着,但我沒好意思問。”
“……”
“對了,他還問了我辦公室旁邊的儲物間的事情。”
簡遇安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但也只是一剎那的事情,她仍以平和口吻詢問:
“都問了什麼呢?”
“就問我知不知道儲物間裡擺的東西是幹嘛的。我說那是前不久行政樓翻新裝修的時候,一些還沒處理的垃圾,用過的紙箱、廢棄的電線還有不少油漆罐,因爲準備慢慢打理,就暫時先放那裡了。雖然就隔着一扇門,不過我沒事去那兒幹嘛?”
果不其然。新的案子,絕對是發生在龍熾在辦公室的那晚,這樣兩件案子都可以跟龍熾掛上鉤了。龍熾的嫌疑,可能是現在最大的了。
簡遇安把手按在左眉骨上,稍思忖了一會兒。
徐起陽問龍熾的工會號的目的應該是確定他的不在場證明,如果那時龍熾正在遊戲中激戰,是沒有時間去犯罪的,但他中間睡了一個小時,那段時間內根本沒有人能爲他作證,這就麻煩了。徐起陽還看似輕描淡寫地提到儲物間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在儲物間發生的,確實最先應該來問龍熾。
儲物間離龍熾所在的辦公室是連通的。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門可以進入儲藏室了,也就是說,兇手如果要進入儲物間殺人,或是把已經死去的人運入儲物間,都勢必要經過龍熾的身邊,龍熾雖然大大咧咧,但他睡覺從來沒有睡得很死過,如果在他睡覺的時候要進行殺人和遺屍,發出的動靜肯定小不了。
這還透露着一個信息:警方已經對龍熾有所懷疑了,他們需要蒐集證據。
如果讓他們知道了龍熾……
簡遇安收起臉上苦惱的表情,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還沒問:
“那,警察有沒有問你對楚德或是別的什麼人的看法?”
“有啊有啊,問了我楚德,還有個叫王傑的……話說我從不記人臉的隊長你也知道,要不是有次我剛巧從他辦公室樓下過,他的花盆從樓上掉下來差點砸着我,我跟他吵了一架,我哪還能認得他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