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有記憶開始就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母親是做什麼工作的,但具體明白父母工作的意義,則是在她七歲之後的事情了。
簡單說來的父母,是在愛爾蘭東部,地位相當高的,毒梟。
從記事以來,她就知道,父母很忙,自己應該懂事一點。因此,她從未對自己五歲前,只能被關在地下室裡生活的日子產生過任何的抱怨。
她的父母並不喜歡女孩,從他們給起男生的教名就看得出來清楚這一點,但是她單純地認爲,父母不喜歡女孩的原因是因爲女孩子難打理,需要買裙子和花,她曾經隔着地下室的鐵欄杆看見過,鄰居的大姐姐穿着長裙子,手裡提着乳酪和鮮花。
所以,她從不向父母要那些女孩子纔會喜歡的東西,她學着自己父親的樣子,翻箱倒櫃地找襯衣穿,沒有合身的,她就穿父親的,大大的襯衣和肥胖的西裝褲讓她走路很不方便,可她每天都會喜滋滋地穿上那身衣服,等着父母的誇獎。
可惜,她從未得到過父母的誇獎,他們實在太忙了,忙得連多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她被父母命令,不準出門,不準和別人交談,活動範圍僅限於逼仄潮溼的地下室,幾本字母書,一本英文字典,一本蓋爾語字典,以及一堆被父母拋棄到地下室的、大部頭的書籍,是她童年所有的玩具。她硬是憑着那些最初等的入門字母書,逐字逐句地讀懂了那些艱澀難懂的名著。到後來,她能對着結蜘蛛網的牆壁,嘰裡咕嚕地把那些書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當時,她並不知道,這種才能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那只是她閒極無聊的遊戲內容。
父母有時會一連消失五六天,沒人給她送飯,所以她形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把每頓飯都省下一些,等到父母忙碌的時候就可以拿來吃,哪怕那些東西都發餿長黴了,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幸運的是,這些餿了的飯食只讓她拉過幾次肚子,並沒有威脅到她的生命,可見她的生命力之強。
但她那時太小。還不懂得要感激上帝。
她並不感覺到這樣的生活有哪裡不正常,因爲她就從沒過過正常人的日子,這種沒有比較的生活。她反倒覺得很幸福。偶爾隔着地下室的鐵窗看到來往的皮鞋、高跟鞋、涼鞋,她也只是好奇,對那些過路者的生活並不感到好奇。
後來,父母的生意漸漸穩定了,把她從地下室接了出來。說是“接出來”有些誇張。不過是從地下室往上搬了一層而已。
和父母住在一起後,她感覺自己簡直是進了天堂,儘管他們還是常常外出,但她畢竟有了冰箱,不用害怕食物會變餿了。
父母的家裡充滿讓人好奇的東西,其中最喜歡的。是擺在客廳當中的一個描金木盒。上面的花紋很別緻總喜歡把盒子拿下來玩。
盒子裡面也古怪,刻着一串一串的數字。像是密符正處在對萬事好奇的年齡,一點都不覺得這些數字枯燥乏味,反而覺得有意思,每天都要偷偷把盒子拿下來。先在腦中把所有數字的組合都過一遍,然後再打開盒子檢查。看自己有沒有背錯。每次發現自己背得片字不差的時候,她都開心得歡呼雀躍。每天重複這樣的遊戲,她仍樂此不疲。
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她終於壓制不住炫耀的衝動,趁母親有天回家拿東西的時候,硬要拽着她背給她看。剛開始,母親還是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但當把盒子取下來的時候,她的臉色就不對了。在滔滔不絕地把那些數字背出來後,她感到母親明顯流露出驚愕的神色。
看到母親的情緒變化後,她得意洋洋地繼續賣力背下去,一直背到最後一個數字時,母親都沒回過神來。
在正疑惑時,母親突然欣喜若狂地把自己舉起來,轉了很多圈,她在暈暈乎乎中,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真是媽媽的好孩子!”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來自媽媽的表揚。
從此之後,家裡的盒子便消失了,她則代替了盒子的功能的父母和講話的頻率明顯增多,甚至還給她買了合身的男式衣服,順着她,讓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除了還是不准她出去亂跑外。
但越來越不開心了,因爲父母只會問她關於數字的事情,在從她這裡問到他們想要的數字之後,父母對她的態度就會急轉直下,搪塞她幾句後,就把她晾在一邊,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當時無法理解的事情,憑藉她現在的閱歷,已經完全可以理解了。
那些數字,是父母所負責的毒品交易的各條下線的聯繫方式,是需要嚴格保密的。當時刻在盒子裡,就是爲了防止忘記,現在她記下了,就相當於一個人肉的存儲器。她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密。難怪當時父母反覆強調、甚至威脅自己,讓自己不要對外人背這串數字,否則就不要她了。
當時,她曾經問過父母這個盒子是幹什麼的,父母的答覆是,如果父母死之後,就會被火化,最後會被裝到那個盒子裡,埋進土裡。她這才知道,那個描金的盒子,是父母早就爲自己預備下的骨灰盒。
從那時之後就開始覺得不祥了。什麼樣的工作,纔會要給自己預備下骨灰盒呢?
但她不敢問,直到那一天……終究是被大鬍子一腳踹到了地上,他看着倒在地上喘氣的,整了整領子,俯下身觀察了一會兒被生生咬出一圈牙印的牛皮靴,語帶嘲諷道: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你跟你父母都是一樣,還是一條不要命的喪家犬。”揚起臉,她的一邊臉已經沾滿了灰塵,顯得狼狽不堪,她反覆提醒自己,不能亂,亂了,高國瑞和自己都完了,自己還好,命本來就是撿來的,白搭上高國瑞,這又算什麼?她只能捺下心裡蓬勃的怒意,用冷冷的眼神打量大鬍子,並不說話。
看不說話的樣子,大鬍子竟露出了一個噁心的笑容,粗糲的胡茬隱隱泛着油光,他對着,舉起了槍,口裡發出“嘭”的一聲,嚇了一跳。
在這一驚之間突然覺得這種恐懼感,這種被逼視被玩弄的感覺,這種被槍口直對着的感覺,還有,面前大鬍子的這張臉……
她全身開始抽搐,大量記憶不可抑止地衝破閘門蜂擁入腦海,心理髮生巨大的變化,身體也起了反應,後背燥熱,手臂上開始浮現雞皮疙瘩,太陽穴一跳一跳,滿腦的紛亂思緒都聚集絞擰在一起糾纏不休。
大鬍子很滿意這樣的驚惶神色,他蹲下身,把從地上拽起來,逼她和自己對視茶色的瞳仁含着難以掩飾的恐懼,眼神已經有些飄渺,他湊上頭在的耳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嬌嫩的耳垂的身體又是一抖。
大鬍子微微側頭,下巴上的胡茬蹭在了 的脖子上只瞪大了眼睛,身體已不聽使喚,動也不動。
大鬍子伏在的耳邊,用蓋爾語低聲道:
“歡迎回家。”
一句話,就徹底讓本來已稍作平靜的頭腦徹底炸了鍋。
那天,她違反了父母的規定,跑出門去買甜甜圈和蛋撻。
即使她竭力地想裝成男孩子,但是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喜歡甜食。
當她提着裝甜甜圈和蛋撻的塑料袋,走到家門口時,卻發現家門大開着,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裡,額頭正中央有個花生米大小的孔洞,但是後腦殼整個都沒了,紅的白的流了一地傻在了原地。
她又看見,父親雙手抱頭,站在原地,眼睛瞪得銅鈴般大,鼻孔翕張得十分劇烈,他的嘴裡塞着一個黑東西,那是一把槍,一隻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捏着槍柄,一根手指勾在扳機上。
父親正嗚咽着,從隻字片語中,能聽明白,他是在問:
“爲什麼?”
那人用低沉渾厚的男低音,冷冷道:
“不爲什麼,因爲我的僱傭者要你們死。”
聽到“死”這個字後才從迷糊中驚醒,慘叫一聲:
“不要!”
那人側過臉來,他還戴着口罩,看起來更像一個整潔的醫生。他打量了一下這個提着甜甜圈和蛋撻,一臉驚慌,穿着男生衣服的金髮小姑娘,從口罩後發出一聲陰陰的冷笑:
“歡迎回家~”
在尾音還未結束時,那人就扣動了扳機,子彈呼嘯着,從的父親口裡直射進去!
血柱中摻合着頭骨的碎片,直濺到了那人的口罩上聽到了父親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咆哮: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