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三天之內,她都把自己關在新家的房間裡,該吃飯的時候按點吃飯,放下筷子還會繼續回到房間裡,睡覺或是發呆,像是進入冬眠的動物。
父親和母親找她聊了很多次天,主題無外乎就是讓她放下心結,趕快適應現在的生活。
在聊天中,小江瓷也知道了龍熾現在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了。
他確實是和自己住在同一家醫院裡,只不過被分在不同的科室,他受傷不重,卻因爲種種原因,住了兩個月的院,在這兩個月之內,他連房間門都沒出過,所以小江瓷在住院期間沒有見到他。
他比小江瓷晚醒了一週,在甦醒後的前幾天,他和小江瓷剛甦醒的時候狀態十分類似,不說話,兩眼發直,連飯都不吃,不管怎麼和他講話他都不張口,把父母急得要命,強餵給他吃東西的話,他還會吐,只能靠打營養液度日。
四天後的一個早上,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是小乙把我帶過去的。是她把我帶過去的。”
這句話剛巧被在一邊陪護的江瀚靜聽到了,她當時並沒有多想,兒子能開口說話,對她來講,已經算是可喜可賀的事情了,完全不必管他所說話語的含義。
但從江瀚靜口中,聽到這句話的小江瓷,又陷入了莫名的哀傷情緒裡:
他果真信了。
他還是相信了,那個把他們綁走的人所說的話,他懷疑是自己把他帶到那個地獄裡去的。
在聽到江瀚靜的轉述時,小江瓷捏緊了拳頭。
他憑什麼就這樣相信了那個人的鬼話?他寧肯相信一個外人,都不肯相信自己?
當然,這件事可以有很多的解釋,譬如龍熾只是在無意識地重複在暈過去前那個人對他反覆講起的一句話。但是小江瓷暫時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龍熾醒過來後,居然會說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對她的傷害,和龍熾與她再見面時問的“你是誰”,更讓人難以釋懷。
但江瀚靜接下來的話,讓小江瓷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了。
在開始說話之後,他也可以吃飯了,母親江瀚靜在他身邊,時不時給他夾點菜,並試探地問他這些天到底經歷了什麼。
奇怪的是。龍熾對那件事完全沒有了記憶!
不止如此,他對以前的事情的記憶也變得模糊起來,比如。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了,不記得他有沒有去過倥城,不記得自己家裡的地址,甚至,把自己父母的名字搞混了!
更讓父母難以接受的是。他的性格也慢慢地走向了一個極端。
他並沒像江瓷那樣歇斯底里,可嚴重程度有過之而不及。
他不再是原先的龍熾了!
他變得喜怒無常,有的時候神情凝重,好像在思考什麼嚴重的事情,有的時候卻會滿臉笑容,有的時候脾氣上來了亂砸東西。但在事後他會睜着一雙茫然的眼睛,似乎那滿地的狼藉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總體上,除了有時候的暴躁。他還是那個開朗的樣子,只不過,他好像不再習慣於自信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而是更甘於躲在別人的背後,讓別人處理他惹下的亂子。
這是怎麼了?
父母請來了專業的心理學專家。經過幾次談話,專家的診斷結果是。龍熾有可能受到了什麼刺激,患上了罕見的雙重人格,建議送到專業的機構進行治療。
在那時,小江瓷已經被送到精神病院裡去了,父親龍靳華準備遵循醫囑,把龍熾也送進去,好歹兩個人能搭個伴,可母親江瀚靜臨陣反悔了。
她聽專家說,龍熾的病並不是很嚴重,另一個人格雖然有部分暴力傾向,但出現的時間很短,不會輕易傷到人的。
所以,夫妻兩人經過商量後,龍靳華做出了讓步,決定還是不把龍熾送到精神病院裡去了。
這兩個孩子,她究竟還是更愛龍熾多一些,她捨不得把龍熾送到那個亂糟糟的地方去。
何況,她曾經親眼見過精神病患襲擊小江瓷的樣子,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也蒙受這樣的風險。
並且,在她心裡,還存在着一個疑影:
龍熾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是小乙把我帶過去的。是她把我帶過去的”。
這難道意味着,是小江瓷把他帶到了什麼地方,才讓他受到了這麼大的刺激,導致性情大變嗎?
因爲這個原因,她更不想讓小江瓷和龍熾見面,萬一兩人見面後,龍熾再受到什麼刺激,怎麼辦?
這是一個母親的私心,小江瓷能夠理解。
再者說,作爲母親心裡的罪魁禍首,她還有什麼抗議不公的權利嗎?
……
因爲夫妻兩人在池城還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孩子被綁架的事兒已然鬧得滿城風雨,他們不想再讓孩子住進精神病院裡這種不光彩的事兒流傳出去,對外,他們宣稱,小江瓷是受到了刺激,要留院靜養,但暗地裡,他們已經開始着手尋找房子了,準備搬到認識的人比較少的地方,免得再生什麼是非。
幾番權衡下,他們選擇了倥城,在這件事發生前,龍靳華的公司分部新址已經選好了,就建在倥城,一家人搬到那裡去,也不會顯得很突兀。所以,儘管龍靳華覺得孩子是在那裡被綁架的,感覺不大吉利,可架不住臉面問題,還是決定,立刻在倥城置辦房產,舉家搬遷過去。
龍熾在兩個月後從醫院出院,又住了兩個月賓館,在新家裝修完畢一個月後才入住。
在這期間,他關於過去的記憶在一點一滴地流逝,記不起來學校的名字,朋友的名字,等等,他儲存記憶的腦區好像是個漏斗一樣,把過往的記憶慢慢過濾掉,只保存着甦醒後至今的記憶。
直到有天,他看到了母親手機裡小江瓷和自己的合照。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叫來母親,指着小江瓷,問:
“媽媽,這個是誰?”
媽媽本來想回答“她是你妹妹”,但是,出於私心,她猶豫了:
自己的兒子已經變成這樣了,女兒也進過精神病院,這是不光彩的歷史,再怎樣隱瞞,在人生中也是難以抹去的污點,但唯一的辦法,也只能是盡全力隱瞞,才能讓自己家保存顏面,纔不會被熟人指指點點。
不過,看龍熾現在的樣子,沒心沒肺的,很難藏住自己的心事,如果他知道小江瓷是他妹妹後,免不了會對外人說些什麼,莫不如……
莫不如告訴他,這個女孩不是他親妹妹?
大不了就說她是領養的孩子,在名義上還是他妹妹。而且,既然是領養的妹妹,龍熾也不會再對她的過往追根究底,也免得向他解釋太多,再勾起他對自己那段被綁架的不好的記憶。
大不了不再帶着兒女去見以前熟識的老朋友,就不會被戳穿了。
這個心思活動起來後,江瀚靜嚥了咽口水,向着一臉懵懂的龍熾,撒了她一輩子撒過的最大的一個謊:
“這是我們在孤兒院拍的照片,你不記得了?你跟這個女孩子關係很好的。正好,我們家打算收養一個女孩,收養她好不好?”
龍熾眨巴眨巴眼睛,很興奮地答應了。
他想得很簡單,他一個人在家裡呆着,沒有玩伴,悶也要悶死了,有個妹妹陪他玩,不是個好事情嗎?
雖然事後,龍靳華和江瀚靜因爲這件事狠狠吵了一架,可木已成舟,龍靳華也想不到更好的處理方法,只能由着江瀚靜去了。
這對真正的兄妹,因爲江瀚靜對大兒子的寵愛,被徹底地拆分成了陌路人。
江瀚靜對小江瓷講述這件事的時候,面色很不自然,但她能夠坦誠相告,也看出,她希望小江瓷能夠配合她,配合她把這個謊編得圓滿。
小江瓷還有什麼可以選擇的嗎?謊已經撒下來了,她甚至自己承認了自己叫做江瓷……
就這樣吧。
說服小江瓷的事情進展得異常順利,江瀚靜也鬆了口氣,然而,關於小江瓷自己給自己起的新名字,江瀚靜不大滿意,覺得“瓷”這個字選得很古怪,念起來拗口,而且陶瓷易碎,意頭不大好,建議她換一個。
然而,小江瓷回答得很堅決:
“不是說好我的名字我自己起嗎?我就願意叫這個名字。”
江瀚靜對小江瓷還是懷着一些愧疚心理的,她也沒多堅持,便離開了小江瓷的新房間,到樓下做飯去了。
小江瓷像是筋疲力盡似的,倒在牀上,用手指繞着耳機線,陷入了沉思。
就這樣了嗎?自己的一生,就要永遠頂着養女的名頭,這樣過下去了嗎?
她用手心覆住眼睛,遮擋住了窗外投射進來的暖融融的光線。
她已經習慣了助聽器呆在耳朵裡的感覺,但爲了掩人耳目,不讓人輕易看出她的耳朵是有殘疾的,龍靳華找了一個助聽器醫師,把她的助聽器改裝成了耳機狀的。
她正在發呆,卻用餘光看到,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她翻身坐起,問: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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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效風土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