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去上廁所的時候,安還在看那幅畫,木梨子碰碰她的胳膊肘,對她說:
“安,你就打算以左伊人的身份呆在他身邊保護他?”
安把那幅畫放在桌子上,說:
“已經這麼做了,就這麼着吧。”
木梨子從桌子上又把那張畫拿起來,再次細細端詳了一番,貌似漫不經心地提出了一個安正在擔心的問題:
“你說,雷彤被追殺了這麼多年,是不是就是因爲這幅畫的關係?因爲這幅畫畫出了那個犯人的臉?”
安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她也不能下定論,只好沉默。
木梨子把畫往桌面上一拍,笑道:
“如果這幅圖就是舒子伽畫的的話,我倒是大致可以推斷出舒子伽的個性了。”
安這纔想起來,木梨子對這方面還是很有研究的,便問她:
“她的什麼個性?”
木梨子把畫上的細節一一指給她看:
“畫上的男人,假設,假設真的是跟蹤舒子伽的人,她這樣畫他,明顯是一種宗教的詛咒,用十字架和鋼釘,釘穿了跟蹤者的腦袋。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她並沒有醜化這個人的外形,反而把他畫得很有氣質,這很考驗一個人的畫工,同樣也很考驗一個人的理性思維和心理狀態。”
“什麼意思?”
木梨子拿起旁邊的一支筆,比劃說:
“一個孩子,10歲左右,她知道有一個人在跟蹤她,如果是你,你會怎麼畫這個人?”
安沉默,她知道木梨子接下來肯定還有話說。
“……按照一般孩子的思維來說。她肯定會把這個人畫得鬍子拉碴、神情兇惡,躲藏在陰暗的地方,因爲在孩子的固有思維裡,壞人都是這個樣子的,躲躲藏藏的形態,也更符合一個跟蹤者的形象。而你看看她畫的,是這個犯人的正臉,表情也不怎麼猙獰可怖,反倒有種宗教的柔和光輝。”
“這幅畫,表面上看。是在懲罰那個跟蹤者,但孩子的思維,不會這樣運作。他們看到什麼便畫什麼,並會在畫裡注入孩子的情感。這種孩子的畫,倘使沒有孩子自己的附註解讀,大人是很難讀懂的。但這幅畫,卻能被任何一個智商情商正常的成人解讀出畫的含義。簡單來說。這種能被成人思維解讀出來的意境,不符合一個孩子的思維模式。對孩子來說,這種思維方式是可怕的,甚至是詭異的。”
據木梨子這麼一講,安也有些明白過來了:
“你的意思是,這畫不是舒子伽畫的?”
木梨子搖頭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下這種斷言,因爲如果雷彤所說的,舒子伽殺貓的事情是真的的話。舒子伽的心理絕對是有問題的,她對這個世界,抱着一種嘲弄和戲耍的心態。這樣的孩子,是能夠畫出這樣的畫的,只不過。假使她的心理沒有得到及時的矯正,長大之後。她的危險性,絕對非常大。這些可能性,通過她的行爲就能反映出來。”
木梨子用筆尖指着畫中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的臉,說:
“……她面對一個可能具有很強威脅性的跟蹤者,她卻既不向家長或老師或警察反映,又不願意向跟蹤者暴露自己已經知道他在跟蹤的事情,甚至在暗地裡觀察跟蹤者的長相,畫出了這幅畫……”
木梨子正在講着,門外突然傳來了男孩的一聲恐怖的驚叫:
“啊!!!!”
安和木梨子一激靈,站起身來就往門外衝,木梨子因爲離門比較近,她率先到達門口,但等到拉開門,看清楚外面的狀況時,她即刻剎住了車,安險些一頭撞到她背上。
木梨子下一個動作就是要關門,但是安強行用手擋住了門扇,她從木梨子的肩膀和門板的縫隙中看到了客廳裡的情景,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氣!
蛇!
外面的客廳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爬滿了蛇!
這些蛇,有的盤踞在沙發上,有的在客廳的地板上游蕩,有的正在交媾,光滑的體鱗糾纏在一起,黑紅扭曲,看起來無比的噁心。
男孩好像是剛剛從廚房裡出來,手裡還提着兩袋麪包。他跌坐在廚房門口,穿着拖鞋的腳腕上赫然有一排蛇牙咬過的傷口,一條細長滑膩的活蛇正繞着他的腿往上爬,鮮紅色的芯子正不懷好意地舔舐着男孩的膝蓋。男孩已經嚇傻了,一動不敢動,眼睛死死地盯着蛇行的位置,雙腿一個勁兒地哆嗦。
木梨子還想關門,但她的動作被安制止了。安的語氣很嚴厲:
“你想幹什麼?”
木梨子的回答乾脆利落:
“關門。蛇爬進來了怎麼辦?”
“你得讓雷彤進來!”
“那他也得過來!”
安和木梨子在對話時幾乎是用上了吵架的音量,同時手上使着相反的力氣,木梨子是試圖把門關上,而安則是一副要向外走的架勢。
木梨子看有安的阻攔,一時間關不上門,而一條蛇或許是嗅到了生人的氣息,朝門的方向爬了過來。木梨子眼見這一場景,更加急躁:
“安!你放開!要是那蛇有毒,你還想去送死啊?”
安扳着門板,神情有些扭曲:
“木梨子你給我放開!那些蛇沒有毒,你聽我的,真的沒毒!你看它們的腦袋形狀……”
木梨子完全不打算聽從安:
“好,就算那些蛇沒毒,那又怎麼樣?真要是沒有毒,雷彤自己就能過來的,用得着你過去嗎?就你一個人高尚,就你一個人是聖母!我冷血無情行嗎?快把門關上!”
男孩聽到臥室門這裡的動靜,才從恐懼中醒了過來,他帶着哭腔對安喊:
“伊人姐姐……蛇……救我……”
安一咬牙一低頭,從木梨子撐着門的手臂下鑽了過去,木梨子猝不及防,只能看着安跑向男孩。
安衝到男孩面前時。一條不知道在旁窺伺了多久的蛇猛地從陰暗處竄了出來,照安的腳上就是一口!
所幸,安的腳上穿的是男孩進門時給她拿的薄棉拖鞋,蛇沒有咬到她的腳,但死咬着拖鞋不放鬆,安擡腳把那蛇踹到一邊,拖鞋都飛了出去。
男孩看到安跑了過來,哭得更兇了,安聽到男孩的哭聲,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她一伸手,就把纏在男孩膝蓋上的蛇直接扯了下來,像甩鞭子一樣凌空一甩。蛇全身的骨節都隨着這一甩脫開了。那蛇頓時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像條無生命的繩子一樣,軟塌塌地垂到了地上。
安把蛇遠遠地扔掉,把哭泣不停的男孩一把抱起來,赤着一隻腳。三步兩步跑回了房間裡。木梨子在安進到房間裡來之後,立即把幾條試圖跟隨安進來的蛇關在了門外。
把男孩放下後,安的心臟跳得很快,她隨手拿起旁邊擺放的一卷衛生紙,不停地擦拭着剛纔抓過蛇的那隻手,那種滑膩的感覺黏在她的指尖上揮之不去。她一時間甚至有些想吐。
木梨子坐在牀邊,男孩跌坐在地上,抱着腳腕嗚嗚咽咽地啜泣着。
在擦了無數次手。快要把一整卷衛生紙扯完之後,安才從恐懼中脫身,她上前,拍拍男孩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一下。不料男孩直接撲到了她的懷裡,痛哭失聲:
“伊人姐姐……我會死嗎?我不要死不要死……”
已經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在安的懷裡哭得像個六歲的小女生,他的手裡還拽着兩袋麪包不放手,估計是手部的肌肉已然僵硬了,鬆不開手。
安撫摸着他的頭髮,聲音略微發顫,她也是女生,碰上這樣的場景,免不了有些害怕可她正用盡全力地維護自己情緒的穩定:
“不會的,不會,你想想看,那些蛇的頭部都是橢圓的,對不對?而且,你看你腳上的牙印……”
男孩死死地揪着安的衣服,把她的衣服直接拉變了形,讓安的半邊肩膀都裸露了出來:
“我不看!我害怕……伊人姐姐……”
男孩都快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安在男孩的哭聲中,反倒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害怕,而是要穩住男孩的情緒:
“你不要害怕。我告訴你,毒蛇咬人的時候,一般會留下兩個毒牙牙印,但無毒蛇咬人的時候呢,牙印是一排的,就像你腳上的傷口一樣。外面的蛇,叫火赤練蛇,雖然顏色有一點鮮豔,但它確實是無毒蛇,你相信我好不好?這種蛇只是菜蛇,頂多有微毒,絕對不會死的,絕對不會的。”
有了安信誓旦旦的保證,男孩才從安的懷裡爬出來,怯怯地看向自己腳上的蛇牙印。他的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明顯是被嚇壞了。
不過,安的勸解也奏了效,男孩緊握着的手鬆開了,手裡提着的兩袋麪包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安把他攬在懷裡,柔聲問他:
“我們去醫院吧?雖然蛇沒有毒,但得小心傷口感染……”
安的話還沒講完,男孩就尖叫起來:
“我不去醫院!我不出去!”
看到男孩過激的反應,安嘆了口氣。
木梨子在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了一個醫藥箱,遞給了安。
安默默地看了木梨子一眼,木梨子卻像是壓根沒做過什麼事一樣,淡定地看着安,並用眼神示意她“快點拿藥啊”。
安收回了目光,從醫藥箱裡翻出了棉籤和酒精,開始給男孩的傷口消毒。
一邊處理着男孩的傷口,安一邊想着: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些蛇,應該就是方寧叔放進來的吧。
雷彤家在二樓,而且客廳處在樓的背陰面,來往的人很少,身體細長的蛇很容易就能從窗口爬進來。
不過讓安略有疑惑的是,如果方寧叔真的要置雷彤於死地,爲什麼不直接放毒蛇?
客廳裡的蛇,少說也有十幾二十條,安一眼掃過去,沒看到什麼毒蛇,只看到大部分都是火赤練蛇這種無毒的蛇類。如果真的放帶有劇毒的蛇類的話,男孩只要被咬那麼一口,方寧叔的目的不就能達到了嗎?
但不管如何推測,這些蛇絕不是偶然進到屋裡來的。
安示意木梨子聯繫了警察,便又坐到了男孩身邊。她並不多勸慰男孩什麼,只是讓男孩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並溫柔地、有節奏地拍着男孩的肩部,男孩伏在她肩頭,溫熱的淚水沁透了她的衣服。
安慰着男孩的同時,不禁又想到了那幅畫:
果真是因爲舒子伽的那幅畫,纔給雷彤招來了殺身之禍的嗎?
要殺雷彤的人,到底和第九公寓爆炸案有什麼關係?他又是怎麼知道,畫被左伊人錯放在了雷彤家裡?
屋內一片靜寂,只有三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男孩的哭泣聲,還有外面的蛇在地板上的蠕動聲。這些細微的聲響撩撥着人的心臟,讓人感到,死亡的陰影正籠罩着這間屋子,而那充滿惡意的死神,正在附近徘徊,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