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第一反應,是拉開廚房的窗戶,並迅速俯下身檢查廚房裡的煤氣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雷彤家還在使用煤氣,煤氣罐正擺在竈臺下方的櫥櫃裡,一拉開就能看到。
可奇怪的是,安伸手擰煤氣閥的時候,發現煤氣閥還是好好的,一點鬆動的跡象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既然廚房的煤氣好好的,那麼是從哪兒來的煤氣味道?
電光火石間,安醒悟了過來:
現在是傍晚,男孩在臥室裡睡覺,自己則趁男孩睡熟,拉開窗戶透氣,然後……男孩醒來,自己關上窗戶,但是,沒把窗戶鎖死……
自己剛纔透氣的時候,居然沒把男孩房間的窗戶鎖死!!
那麼……
安拔腳就往臥室的方向跑,越靠近臥室,煤氣的刺鼻氣味越濃烈!
煤氣的味道就是從臥室裡傳來的!
離臥室門還差幾步路的時候,安聽到了男孩驚惶的叫喊聲:
“伊人姐姐!伊人姐姐!”
聽到男孩的聲音,安先鬆了一口氣,這至少證明男孩還沒被煤氣毒暈過去,但隨後,安想起來了什麼,全身陡然一寒!
已經等不及衝到臥室裡了!
外面的天已經快黑透了,安在離開臥室的時候,不僅替男孩關上了臥室門,而且因爲還想讓男孩多睡一會兒,她沒有打開燈!
如果雷彤被煤氣的味道弄醒了,他會不會因爲身處在黑暗中感到不安全,從而下意識地去開燈?!
煤氣的濃度這麼高,萬一開燈的時候,產生了火花……
那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別開燈!”
“別開燈!”
在安喊出口的瞬間,一個男聲也喊出了這三個字,他的聲音和安的幾乎是重疊在了一起。
誰?
安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到房間裡的男孩發出了一聲尖叫,接下來就是什麼東西滾落在地的聲音。
安推開臥室門徑直闖了進去!
屋內一片黑暗,她被撲面而來的濃重煤氣味道嗆得猛咳了幾聲,一瞬間的一氧化碳吸入量讓她也有些頭暈腦脹起來。
屋內的光線昏暗,但依稀可以辨認出,屋子裡有兩個人!
一個是愣愣地盯着來人,全身瑟瑟發抖的雷彤,另一個,則站在窗戶的位置,一把把窗戶拉得大開。伸出頭向窗外張望。
那個背影,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上前幾步,把男孩擁在懷裡。輕輕地撫着他的後腦勺,安慰他道:
“先別多呼吸,頭暈不暈?去窗戶邊透透氣怎麼樣?”
男孩朝牀後縮了縮,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着窗口的人。帶着哭腔說:
“他……他……”
安轉向窗口的人,窗口的人也回過頭來,漸漸適應了黑暗的安看清了那人的五官輪廓後,繼續安撫男孩道:
“我認識那個人,他是我的朋友。”
男孩從安的懷裡掙扎出來,疑惑地看着安。又看了看那個人,小聲道:
“是伊人姐姐的朋友?……但是……伊人姐姐,他……”
安知道男孩想說什麼。她把食指捺在嘴脣上,輕輕“噓”了一聲,眼睛快速地在窗口的人身上掃了一圈,發現來人又朝窗外張望着什麼,才伏在男孩耳邊。輕聲而快速地說:
“我知道,你想說他很像給你毒糖果的那個人。對不對?”
男孩猛地點頭,眼裡滿是驚懼和疑惑。
安耐心地說:
“但是呢,人和人的氣質有相似。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救過姐姐的命。要是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說到這兒,安回過頭去,對窗口的人說:
“修,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修把窗戶拉得更大了,手撐在窗邊,回過頭來,對安說:
“剛纔不說過了嗎,我快要到了,這裡離火車站又沒有多遠。”
男孩睜大了眼睛,又看了看修,眼裡的驚慌多少消退了一點。但他在安靜下來後,好像纔開始想起,屋子裡爲什麼會有煤氣的問題:
“伊人姐姐,家裡的煤氣壞了嗎?”
安正準備回答, 修就把一隻腳邁出了窗外。他的這一舉動把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她出聲叫他:
“修,小心點兒。幹什麼呢?”
修的腳落在外面,卻並不像是懸在半空中,而像是踩在什麼實物上了一樣。
他又把腳朝下踩了踩,像是在撥弄什麼東西一樣。等到他完成之後,纔回答安說:
“有人在這兒放了個煤氣罐,閥門開着,上面連接着一個軟管,煤氣應該就是從這個軟管輸進房間裡的。我剛纔就是踩着這個煤氣罐爬到屋裡來的,但我只把軟管拔了出去,現在我要把閥門關上。”
雷彤的家住在二層,一個煤氣罐的高度,加上軟管的長度,進到屋裡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男孩聽到修這麼說,剛剛安定下來的他立即又驚恐起來:
“誰?又要殺我嗎……”
安拉拉男孩的耳朵,故作輕鬆地說:
“別害怕,都過去了,這不是沒事兒嗎?”
男孩猶自顫抖不停,安埋怨地看了修一眼,想用眼神責怪他不該如此直截了當地把情況告訴男孩,可在黑暗裡,修根本看不清楚她眼神的含義。
估計就算是在燈光下,憑修的情商,也很難看懂自己眼神代表着什麼吧?
對了……燈光……
如果這件事還是方寧叔所爲的話,他可以說是很擅長算計了。他應該是隨時隨地地監視着雷彤的家,不然的話,雷彤臥室的窗戶一直是鎖着的,他怎麼能那麼巧地抓到自己沒關上窗戶的時機,對雷彤下手呢?
看來,他不僅是隨時監控着雷彤的家。並且,還設計出了各種方案,這個煤氣罐,絕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說不定,只是他所有設計中的一環,倘使今天自己沒有開臥室的窗戶,他也會採取別的方案對男孩下手。
從今天的情況判斷,這個方寧叔還對心理學有一定研究,知道人一旦身處在黑暗中。就會想要開燈,以光亮求得安全感,如果雷彤真的因爲恐慌開了燈。且運氣不好產生了火花,那麼不止是他,連自己,包括修,估計都會在爆炸中屍骨無存。
安想到這裡。朝地面看去。
地面上躺着原本擺在牀頭櫃上的檯燈。
恐怕是雷彤被濃烈的煤氣味道薰醒,叫出自己的名字後,下意識地準備開燈,結果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檯燈被趕來的修踹到了地上。
要不是修及時趕到,還不知道事情該如何收場呢。
但。話又說回來……
這件未遂的謀殺,和上午放蛇的事情一樣,方寧叔似乎並不想立刻置男孩於死地。
如果他真的想害死男孩。只需要把上午所有的無毒蛇換成毒蛇,或趁自己離開的時候,朝屋內放入更致命的氣體,男孩早就活不下去了。
而且,男孩的臥室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家屬樓內大道的一面,常會有人從這裡走。這麼大一個煤氣罐擺在外面,萬一誰好奇心作祟上前查看,他的殺人計劃很容易就會泡湯的。
在上午的放蛇事件中,雖然在那羣無毒蛇裡有一條毒蛇,但也可以這樣想,他只放了一條毒蛇,這條毒蛇能咬到男孩的概率很低。同理,此次煤氣泄露事件也是這樣的,男孩雖然有一定的危險,但煤氣殺人需要時間,而自己就呆在男孩身邊,讓男孩擺脫危險也並非什麼難事。
經歷過這兩件事,安可以確信,方寧叔暫時沒有對男孩下殺手的準備。那麼是爲什麼呢?
是因爲同情心?不可能,期待一個職業僱傭的殺手有同情心是愚蠢的事情,安不會單純到這個程度。
是因爲想麻痹自己的警惕心?這個倒是有可能,如果他此前的一切舉動都是爲了讓自己的警戒心降低的話,自己就必須要留意了。
還有,他這樣做,是不是因爲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正在出神地想這些可能性,男孩扯了扯她的衣服,小聲說:
“伊人姐姐,我頭暈……”
安立即明白過來,恐怕是因爲男孩吸入了一定量的煤氣,有些輕微中毒了,於是她問男孩:
“難受得厲害嗎?要不我送你去醫院?”
聽到安的提議後,男孩的頭卻搖得像波浪鼓一樣:
“我不去!說不定他們就在外面等着我呢!就等着我出去……他們還要殺我!”
安理解男孩的心思,就不提去醫院的事情了,問他:
“我去報警吧?要不要聯繫你的媽媽?”
但是連安的這個提議,男孩都否決了:
“我不要……伊人姐姐你陪着我……我哪兒都不去,我怕那些人扮成警察混進我家來……現在煤氣都快沒有了,我媽又該說我瞎想了,她從來都不信我說的話……”
男孩講話的語調居然有幾分悲涼,安也不忍心去違拗他,只好把他抱到了他媽媽的房間,哄着他入睡後,才把一直等在門外面的修叫到了他媽媽的房間內。
安檢查了好幾遍門窗,修就坐在化妝鏡前的凳子上,看着她忙活,輕聲問她:
“你沒事兒吧?”
安揉揉太陽穴,又轉了轉窗戶上的防盜鎖,答道:
“我沒什麼事,就是有一點點頭暈,應該睡一會兒就好了,不礙事。對了,我問你,剛纔你從窗外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人?”
修搖頭道:
“沒有。我正好從這一側走,看到一個煤氣罐擺在窗戶底下,感覺挺奇怪的,再看窗戶的位置,覺得好像就是這個家沒錯,就過去看了情況,一看才知道出了事了。我沒看到什麼人。”
安自言自語道:
“嗯……也許是躲起來了吧?那你朝外面看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
?”
修依舊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看樣子他並不在意那個。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發呆,眼神間或朝安所在的牀邊瞄一下,終於按捺不住,重複向安確認道:
“你真的沒事?”
安隔着一扇窗戶向外張望着,正在心裡構想着方寧叔往這裡放煤氣罐時的情況,聽到修的問題後,笑着答道:
“真的沒事,我吸入的量很少,放心。”
修得到安兩次肯定的答覆,終於放下心來。他盯着牀上睡熟的男孩,改換了話題:
“對了,他叫你什麼來着?剛纔我沒聽清楚。”
安握着上了鎖的窗戶,搖晃了幾下,確定的確是鎖死了,隨口回答他說:
“伊人姐姐。”
修挑起半邊眉毛,脫口而出:
“他認識左伊人?”
此言一出,屋內霎時像是被抽乾了氧氣,變成了真空的環境,一片死寂。
安的動作停住了,修原本的姿勢也定格了。
幾秒鐘之後,安慢慢地回過頭來,動作就如同被控制起來的提線木偶。她的脖子在緩慢的扭動中,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她直盯着修,一字一頓地問他:
“你,知道左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