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左伊人這樣一提醒,修才意識到,關於“狩獵”,“神學院”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概念。
在他的潛意識裡,所謂“狩獵”,就是殺掉就好。
可是左伊人,好像並不希望殺掉那些人。
長久以來形成的價值觀,不是憑這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改變的,從小修就覺得,人命是個卑賤的東西,栽到自家井中溺死的母親,從牆頭跌落便死去的劉家老人,再加上長達三年的如機械一般的訓練,早叫修對於生命的概念淡漠了許多,而左伊人現在的態度,叫修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這種問題有什麼可討論的呢?
於是,他停下腳步,站在齊膝蓋深的草裡,隨口問道:
“這沒有討論的價值吧。抓到殺掉不就行了?”
沒想到左伊人的反應十分激烈:
“怎麼會沒有價值?我們如果能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又何必非要殺掉他們?”
修覺得左伊人的思維方式有問題,否定道:
“你根本沒有搏擊的經驗,殺掉對手往往要比制服對手要容易得多。爲了保他們的命,我們說不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勸你腦子清楚一點兒。”
修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口氣也相當不容商量,可是他再往前走了幾步後,發覺後面並沒有腳步聲跟上來。
左伊人好像在原地站住了。
修回過頭去,發現左伊人正臉色蒼白地盯住了修的臉,嘴脣輕輕地哆嗦着,問:
“你什麼意思?你真的要殺了他們?”
修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要殺了他們”,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根本沒有做好要殺人的準備?
在他看來。左伊人突然冒出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簡直是在給他們自己找麻煩。
在這種環境下,殺人才是活命的最有效的途徑,無謂的慈悲心腸完全是在自我毀滅。
修咬着牙,語氣非常不好地瞪着左伊人,冷冰冰地道:
“你別忘了,咱們兩個人的命是一體的,一會兒遭遇到什麼人之後,我能自保。你呢?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還有,你不殺人,可別人就不會殺你了嗎?這種事情完全不用商量,你這個時候想這種事,你腦子壞了還是進水了?”
無視了左伊人越發慘白的臉色,修繼續說:
“再說了。就算我們不殺他,到比賽結束後,你覺得學院會怎麼處理這些失敗者們?總不會以爲還能叫他們活下去吧?方寧叔告訴過我,失敗者,沒有存活下去的價值。”
左伊人咬着嘴脣,瑟瑟地低下了頭去。
當時的修完全不明白左伊人的心情,也無法理解,一個正常人突然要面臨這種事,總歸會有一定的僥倖和逃避心理。即使她清楚所有的規則,也知道“狩獵”基本上就等同於要殺人,他們如果不殺的話,就相當於自殺,可她仍不希望真的讓自己的手沾上鮮血。
但左伊人一低頭後,臉色陡然變了,並一下子跳出了好幾步遠。立即擡手捂着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褐色的眼珠在眼眶中恐懼地震顫了起來。
修一下察覺到了不對,幾步趕上前來,站到左伊人剛纔站着的地方,四下一看,臉色也倏地一下變青了。
在草叢裡,躺着一具男人的赤身**的屍體,面朝下地倒在草叢裡,但是因爲這周圍的草的確很高。兩個人剛纔路過這兒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到。
這具屍體看樣子早已腐爛了,而且背上被潑上了硫酸一類的腐蝕液體,面目前非,身邊聚集着一堆螞蟻,正在緩慢地分食着屍體身側的腐肉,而且。在屍體的周圍,灑滿了白色的粉末狀的東西。
更叫修在意的是,這屍體的腳上,戴着一個和修腳上戴着的一模一樣的藍色腳環!
這種似乎象徵着不祥的狀況,叫修也變了臉色!
他看了左伊人一眼,輕聲問她:
“是已經死在了對抗賽的人?怎麼這麼快就爛了?”
左伊人困難地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那具屍體邊,蹲下身,先是捻了捻灑落在屍體邊的白色粉末,放在鼻邊輕輕嗅了嗅,又皺着眉彎下腰湊到了屍體邊,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腦袋。
男人的臉無力地側了過來,露出了一張陰白的死人臉。男人的雙目圓睜,而且面頰上遍佈着成片成片的噁心斑點,有一隻螞蟻從他的鼻孔裡鑽了出來。
左伊人站起身來,倒退了幾步,面上有些隱隱的不適感,她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胃,面色痛苦地忍了忍,好像是在忍耐胸腔中翻涌的嘔吐感,過了一會兒,她才撫了撫胸口,說:
“我這些日子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也算是有點經驗。從屍斑……就是他臉上的斑點來看,這個人死了小半天左右了,7小時左右。他身上的腐爛,大概是由於他的身上被人澆了石灰,又澆了硫酸而造成的。那個人似乎是要加快他**的腐蝕速度,可是……”
左伊人擡手敲了敲自己的左眉骨,自言自語地叨唸着:
“……到底是爲什麼呢?爲什麼要讓他的屍體腐爛速度加快?是因爲想要混淆我們的對於屍體死亡時間的判斷?還是……嗯,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就是爲了混淆我們對於死亡時間的判斷,讓我們以爲這個人已經死了許久了,可是他真實的死亡時間其實是在7小時前。這個人腳上戴了腳環……戴了腳環……和我們一樣的腳環……是神學院參加比賽的人?他就是提早醒來,然後被殺掉的參賽者?對了,還有,可以讓我們害怕,我們……也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嗎?死到野地裡?並且死無全屍?”
修自然無法解答左伊人的疑問,但目前的狀況顯而易見,這屍體就出現在這“狩獵場”內,再加上這腳環,基本上就能證明他的身份,應該是神學院的參賽人員。
左伊人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按上了額頭,單薄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好像是說不下去了的樣子。
當這真真實實的死亡景象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別說是左伊人,就連早就做好了殺人準備的修也有點兒受不了,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擡手拽了一把左伊人的衣服,說:
“走了。”
左伊人似乎是好像仍未反應過來,被修拽得好幾個踉蹌才站住了腳步,修頭也不回的拖住左伊人的胳膊,徑直把她拽拖到一個小土坡邊,自己先跳了下來,隨即轉過身來,衝左伊人張開胳膊,說:
“你下來。”
左伊人試了試,還是沒敢跳,蹲下身來,坐在地上,沿着小土坡滑了下來。
可左伊人剛剛落地,遠方就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響聲!
兩個人的警惕心頓時升到了頂端,他們迅速藏身在這個小土坡下,修抱着左伊人的頭,把她牢牢地箍在懷裡,手捂在了左伊人的口上,手上不自覺地用上了力。
他聽到這槍聲,全身的細胞也緊張了起來,因此抱着左伊人的時候,他用上了大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到她背部的每一處骨頭的形狀。
左伊人被他的手勒得很痛,可是她很懂事,知道眼下的局勢不容樂觀,一動不動,一聲都不發出來。
那聲槍聲響過之後,也沒有下文了。
修漸漸鬆開了捂住左伊人的手,而等他的手一鬆開,左伊人馬上蹲了下來,不停地喘息咳嗽着,捂着嘴儘量壓着自己咳嗽的音量。
而一時間,兩人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可他們在沉默中,達成了一致的共識:
現在的他們手無寸鐵,別說是對抗槍支,就連對抗把菜刀的能力都沒有。修的能力雖然很強,但在遠距離的對峙中,憑一雙血肉做的拳頭,是根本無法與槍抗衡的,二人索性就暫時躲在這裡,等着風頭過去好了。
躲藏的時候,修回憶起剛纔站在高處的時候所觀察到的地形:
他剛纔依稀看到了狩獵場的邊緣。根據遠距離的簡單估測,邊緣上鑲嵌着約有三人高的鐵絲網,要想爬出去,自己倒是能做到,但是看左伊人的身體素質,那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況且,要是那鐵絲網帶電的話,自己往上撞,無異於自尋死路。
修對於時間還是很敏感的,他估摸着大概還差五分鐘,就到了十五分鐘的、出木屋只能防禦的期限外了,在這五分鐘內,自己需要在附近活動一下,找到些趁手的東西,就算找不到槍,好歹也能通過那些武器,做到自我保護。
剛纔的那聲槍響,已然把他所有的警惕心調動起來了。
現在,武器是修最渴盼的輔助工具了。
修想到這點後,拍了拍蹲在地上還沒緩過氣來的左伊人的肩膀,用動作示意自己要去找點防身的東西,左伊人點了點頭,又埋下頭去,捂着胸口,不知道還在想屍體的事情而沒緩過那陣噁心勁來,還是被修勒得太重沒恢復過來。
修離開後,輕捷無聲地鑽入了附近的一叢草叢裡,無聲地翻動着草叢,試圖從裡面找出一些可以防身的東西,左伊人則留在了原地。
他們兩個一點沒察覺到,土坡的旁邊的草叢動了一下,一隻手慢慢地從草叢中伸了出來,並且猛地一下,抓住了左伊人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