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簡白的時候,徐起陽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當初那個對人情世故絲毫不通的少年。
這變化也太……
對面坐的是一身白襯衣,一臉輕鬆愉快笑容的簡白,徐起陽甚至覺得,沒了郭品驥在旁邊呆着,自己跟簡白單獨相處,還真是不適應他這樣的鉅變。
面前的他,完全就像是一個正常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絲毫看不出什麼差錯來。徐起陽在警官學校讀了那麼多年書,對人的微表情也是有一定研究的,可是,他居然完全看不出來眼前的簡白有什麼異常。
難不成……他的病被治好了?
郭品驥說過,簡白的問題屬於先天不足,很難治癒,但是過去了四年,徐起陽有道理相信,簡白的問題並不是無藥可救的。
想想也是,郭品驥那種方法,完全是治標不治本,就算是能保持基本的禮節,可也做不到如此完美吧。
昔日的朋友恢復了正常,徐起陽自然也感到高興,也沒多去問關於他病情的事情,兩個人找了個大排檔,吃燒烤喝啤酒,彼此講一些開心的事情,氣氛倒也融洽。
只不過,徐起陽在聽說簡白回國之後的打算後,就驚訝了:
“你說什麼?要幹什麼去?”
徐起陽把酒杯抵在嘴脣邊,聽到簡白輕鬆無比的話時,愣住了,面前的碳鍋魚咕嚕咕嚕地冒着熱氣,兩個人的對話出現了短暫的空檔。
簡白擡手撓了撓耳朵下面,笑得無比真誠:
“我要去殯儀館工作。從事殯葬行業啊。怎麼了,很奇怪嗎?”
徐起陽由於震驚把被杯子頓在了桌子上,緩了一會兒神後,才繼續問:
“你家人同意嗎?”
簡白笑得挺沒心沒肺的。眉眼間的調侃神情居然有了些郭品驥的影子:
“他們當然不同意啦,我專業不對口嘛。”
專業不對口?
徐起陽在心裡暗暗吐槽道:廢話!當然不對口!你一學it的海外歸來精英,幹什麼工作不好,幹什麼殯葬行業?
要是徐起陽是簡家老爺子,聽到自己的兒子居然有這種理想,非氣得背過氣去不可。
可是簡白顯然是打定了主意。面對徐起陽完全不贊同的表情,笑眯眯地問道:
“作爲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你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的對吧?”
徐起陽一個倒噎,勸說的話硬是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裡。
這小子,別的沒學會,郭品驥的無恥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他這話一出,自己還怎麼勸他啊。
一想到郭品驥,徐起陽也被提醒了,這小子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就不知道去哪裡混了。和他們的聯繫也是少之甚少,不過,對於這個對自己影響頗深的朋友,徐起陽還是記掛的。
一方面,他們曾經在一起讀過書,又是在異鄉共度了一段時光。自然有一股特別的感情,另一方面,郭品驥“調教”簡白的時候,安排自己去角色扮演,自己從中也受益良多。
既是良師,又是益友,即使聯繫變少,也應該問問他的近況如何。
自己當年因爲家裡出了些事情,父親意外去世,徐起陽不得不回國。在國內復讀一年之後,按照父親生前的遺願考入了警官大學。
因爲他走得匆忙,又把大部分的時間投入到了復讀工作中,自己在國外的鐵哥們兒也被他暫時拋到了腦後。
也不知道他的近況怎麼樣了。
簡白像是看穿了徐起陽的心思一般,說:
“你是想問老郭是吧?他自從家裡出了事之後。就沒和我聯繫了。”
家裡出事?
徐起陽的心裡一突,馬上追問道:
“出了什麼事了?”
簡白正準備端起杯子喝酒,聽到徐起陽的問話,口氣輕鬆道:
“好像是他的外祖父死了。你也知道,品驥只有一個妹妹,父母早亡,他們家當家的也只有他的外祖父了。現在外祖父一死,家裡的公司就轉交到他的叔父手裡頭,他也分到了不少的房產和地產,算是生活富裕奔小康了。”
簡白講述這些的時候,口吻極度平淡,可是徐起陽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原因無他,他只是清楚郭品驥和郭家的關係而已。
在郭品驥和他們相處的時候,他就開玩笑似地講過他們家的家史。
徐起陽初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頗有穿越之感,因爲郭品驥講述的是現在已經很少見了的事情。
私奔。
郭品驥的母親本來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掌上明珠,偏偏看上了出身寒微的郭品驥的父親,故事情節發展極爲老套,家裡的大家長,即郭品驥的外祖父不同意,郭品驥的母親又是個認死理的姑娘,一氣之下就玩了一手私奔,想辦法跑到了國外,和郭品驥的父親逃到了美國。
其實這場私奔,對於郭品驥母親所在的家族來說,是盡在掌握之中的,他們逃到哪兒,住在哪兒,包括刷信用卡刷了多少錢, 買了什麼,郭品驥的外祖父都瞭如指掌,只不過他被自己不聽話的女兒傷了心,勒令手下的人不準去幫他們的忙,要讓他們好好地吃吃苦頭,只需要監視他們就好。
郭品驥的父母剛開始在國外過得挺清貧,可是不得不說,一對小夫妻是真愛,即使過着苦日子也能幸福愉快。而郭品驥的父親也是個努力的聰明人,他們漸漸地在美國站穩了腳跟,還添了郭品驥和郭思諭兩個小孩子,生活也算是安定平和。
而外祖父呢,滿心等着自己的女兒回來向自己哭訴請罪,沒料到等來的卻是女兒生活和樂的消息。這位權威慣了的大家長羞惱之下,賭氣地不再關注這個不孝的女兒,只叫手下人隔一個月朝自己彙報一下女兒的消息就好。
不料,在郭品驥八歲的時候。他們的家裡闖進了匪徒,把他們家裡的財物搶掠一空,還動手殺了試圖反抗的郭品驥的父親,郭品驥的母親哪裡見過這樣的悍匪,哭着求饒,也沒逃脫一劫。被那些人一槍爆頭。
郭品驥帶着妹妹躲在衣櫃裡目睹了這一幕,他死死地堵着妹妹的嘴,趁那些人分散開來尋找財物的時候,從衣櫃裡爬了出來,帶着妹妹從窗戶裡逃了出去,算是躲過了一劫。
但是,他的妹妹落下了心理陰影,在跟着哥哥郭品驥在不遠處一條小巷的垃圾堆裡窩了一段時間後,郭品驥想要回家看看, 或是去報警。但是妹妹死活不肯回家,她固執地說,爸爸媽媽都沒有死,但是郭品驥勸她回去看看的時候,她又尖叫又哭號地掙扎着不肯回去,也不允許郭品驥回去查看。
他的妹妹郭思諭的心理很好猜。她猜到了父母可能已經死亡的事實,可是她不肯承認,甚至想要通過逃避來否認事實的存在。
郭品驥那時候也只是個孩子,實在拗不過哭鬧不休的妹妹,只好陪她繼續呆在外面,餓了的話就揀點兒別人吃剩了的漢堡、三明治吃,期間也在不斷地對她進行勸說,試圖讓她接受這個事實,可是郭思諭死活不肯離開自己藏身充滿垃圾的小巷,郭品驥又不能離開她。只能順着她。
後來那幫匪徒逃離了,捲走了他們家所有的財物,而警察也認定,這兩個孩子有可能被人擄走了。
在郭品驥的認知裡,自己除了父母之外就沒有別的親人了。而那個遠在中國的自己的外祖父,這些年來對自己不聞不問,郭品驥也沒想過要去投靠他。
至於向警察乞求幫助,郭品驥更是想都沒想過。
因爲那幫人破門而入的時候,就是穿着一身假冒的美國警察的警服。
這也叫郭品驥認定,警察也是不可信的。
郭思諭更甚,她膽子特別小,在街上流浪時看到警察都會落荒而逃。
誰知道那些警察到底是不是壞人呢?
因此,他帶着自己的妹妹,在美國的大街小巷開始了流浪。
時隔兩年之後,失去了自己女兒的外祖父才找尋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外孫和外孫女,把他們接回了家。
經過兩年的流浪生活,郭品驥原先的性格已經完全改變了。
徐起陽還記得,郭品驥在講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笑嘻嘻地道:
“以前我可是個文弱的小少年呢,哪裡像我現在這麼冰雪聰明……”
跟郭品驥說話,就得習慣他時不時冒頭的自戀情緒,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在他的流浪過程中形成的壞習慣。
郭品驥在講起這段本來不堪回首的往事時,不僅一點兒都不傷心,反而帶着點兒自得。
細細想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他那時候年紀還小,心思又不如女孩細膩敏感,對父母的死亡又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感受不到太多的悲痛,也不是什麼怪事。
在被接回郭家後,起先,外祖父是打算把自己這個唯一的外孫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可是郭品驥是個徹頭徹尾的怪胎,對財產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學壞倒是一學一個準,還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孩子,就開始學着跟漂亮姐姐搭訕。
而他那個妹妹郭思諭呢,經過兩年的流浪生活,也變化了許多,她的理想是想要當個模特。可這樣的理想,在外祖父看來,簡直是下等人的工作。
外祖父失望之餘,也把培養繼承人的精力從郭品驥身上轉移開來。
自然,郭品驥和外祖父的關係也不是很親厚,他去世,簡白的反應淡漠,也沒什麼不對的。
徐起陽正想着,簡白就把身子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說:
“不過說真的,老郭兩年前,還真是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