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心虛地嚥了咽口水,嘀咕道:
“可是……我不是你的妹妹……”
小郭品驥也不惱,耐心地糾正:
“不,你是。你只是生了病,忘記了之前所有的事罷了。”
女孩費力地理解着小郭品驥話中的深意,並順利找到了他話中的漏洞:
“不,我記得很多事情。我的父母,我的名字,我的……”
小郭品驥仍保持着寵溺的微笑,打斷了她的話:
“那是你的夢境罷了。你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現在夢醒了。你是我的妹妹,我會永遠保護你。”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郭品驥的眼神異常堅定,語氣雖然柔和,但是女孩能從他的話中讀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
小郭品驥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柔和中摻雜着寵溺,根本不似作僞,饒是女孩知道他有可能是個神經病,也免不了心頭一動。
說實話,女孩從小的願望,就是希望有一個哥哥,她的父母工作都忙,工資也不高,養不起更多的孩子,她連個弟弟妹妹都沒有,平時也沒有人可以陪她玩。
她的內心深處,是想要一個能疼着她、寵着她的哥哥的。
而眼前的這個男孩,長得並不壞,笑容漂亮,而且口口聲聲叫她“妹妹”,這種感覺,是她很久以前就在渴望的了。
可是女孩很聰明,她並未沉浸在這個幻境中過久。她再一次否定了小郭品驥的話:
“我真的不是你的妹妹,不信的話,你去公園旁邊的那條街道,找到302號樓的5樓,我父母就住在那裡。”
這個地址是她的父母要求她反覆背誦的,方便她在迷路之後還能回到家裡來。
但小郭品驥根本不接她的茬,而是溫柔地說:
“。你又記錯了。哥哥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我們家的地址嗎?我們家原先的地址,在考斯拜式大街旁的112號別墅。不過那是我們以前的地址。以後你就跟着哥哥,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家。”
女孩頓時急了。聽這個話頭,眼前的人還要把她帶到更遠的地方去?
因爲着急。她的聲音多了幾分哭腔:
“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你妹妹。你再去找找,我長得跟你妹妹很像吧?可是我叫sarah,我不是什麼,什麼郭思諭,我的媽媽是中國人,她姓韓,我的父親叫mike,是個正宗的美國人。我的全名是……”
女孩漸漸語無倫次起來,可是小郭品驥就是頂着一張溫柔的微笑的臉。看她淚流滿面地祈求,等到她說累了,聲音也嘶啞下來後,他才悠悠道:
“那都是夢而已。你是,中文名郭思諭,是我郭品驥的親妹妹。我們的父母已經被殺了。我們的家鄉在中國。我們的父母是私奔來美國的。你最喜歡吃的是金槍魚三明治,最喜歡讀的書是《小王子》,你還記得嗎,小的時候我就給你讀過這本書……”
兩個人各說各的話,誰都沒能說服對方,但女孩的情緒要比郭品驥的情緒激動得多,說着說着就嗚嗚地哭泣起來。整個倉庫裡,都回蕩着她悲哀的哭聲和他依舊沉靜的聲音:
“……小的時候,冬天,我們兩個睡在一張牀上,我給你念書。你睡着了……後來,我念完那本書後,手在被窩外面凍得冰涼,我就惡作劇,把我的手放到了你的肚子上,你尖叫一聲爬了起來,來咬我的胳膊……你從小就喜歡咬我的胳膊。屬狗的……等到你咬累了,我就撓你的癢,你說‘哥哥饒命’我才停了手……”
兩個人幼時的趣事絲毫不能感染到現在已經處於極度驚恐狀態中的女孩了,她哭累了,哭得全身都脫力了,才沉沉地睡去。
在睡夢中,還有人喃喃地對她說:
“你忘記了。我就來告訴你……你最喜歡哥哥了,對不對?”
女孩在這個地下的廢棄倉庫裡,醒了睡,睡了醒,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小郭品驥卻不似有任何疲憊的跡象,仍在絮絮地對她說着兩個人的往事,如果全部重複完畢後,他還會再來一遍,似乎根本不會感到厭煩。
她被繩子綁得很痛,在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她被手腕傳來的陣陣刺痛感弄醒了,她一回頭,卻發現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酒精,正在清潔自己被磨破了的手腕,注意到她醒了後,他也不動彈,語氣溫柔地對她說:
“痛嗎?”
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從自己被綁來了多久了,只覺得餓,餓得胃裡火燒火燎地痛,手腕也疼,她抿着嘴脣,本來想裝得堅強一些,還是沒能忍住眼淚,低聲道:
“痛……你放我走吧……”
可是他卻絲毫不爲所動,一邊往她的手上塗着酒精,一邊說:
“你也別怪哥哥綁着你,實在是……哥哥怕你跑掉。因爲你現在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還把夢境當做了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我真的害怕,你如果一離開,就再也不回來了。”
小郭品驥的語氣中包含着的真實的悲哀與恐懼,叫女孩愣了一愣。
接着,一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的感覺席捲上了她的心頭,她勉強扭過頭來,說:
“……可是我真的不是……”
小郭品驥的語氣中的哀傷一下子褪去了,他很認真地重複着:
“你是的。你還記得我們家的擺設嗎?還記得爸媽的長相嗎?哥哥給你說……”
不得不說,小郭品驥的口才極好,講解起來極度耐心,在講起家裡每一處傢俱的擺放時,都事無鉅細,用語言就給她描繪出了一幅生動的畫面,讓她好像親眼看到了那個家中的擺設一樣,甚至讓她隱隱感覺。自己曾住在他描述的那個地方過。
在講起父母遇難的那個晚上時,他是這樣講的:
“……我們兩個躲藏在臥室的衣櫃裡,我把你抱在身前,捂住你的嘴,順着實木櫃門的縫隙朝外看去……那個縫隙,大概有你的一指寬吧。就這麼一指寬。我就看到了母親和父親的屍體,他們仰臥在地上。一個身下全是血,一個頸部朝外突突地跳着血,就像是水龍頭漏水了一樣……”
聽着他詳細的描述,女孩也不禁全身起了粟,那把閃着銀光的麪包餐刀,那把割破了父親喉嚨的刀,那母親身下流淌的血潭,從父親頸中有節奏地跳躍起來的血柱……
不知不覺間,她居然有了身臨其境之感。
小郭品驥講述的聲音很平靜。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但偏偏是這樣平靜的語調,叫人遍體生寒。
聽完這個詳細的故事,女孩有些出神。
難道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自己之前所有的經歷只是一場夢嗎?還是現實?
不!那一定是現實!
父母對自己的疼愛,怎麼會是假的呢?
在前天早上出門前。在廚房裡洗碗的母親還叮囑自己不要在外面玩瘋了,要早點回來。
想到這兒,女孩混亂的思維似乎是覓到了一絲曙光,她搖了搖頭,說:
“我……我的父母很愛我……她給我織毛衣,爸爸給我買糖果……”
但是女孩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生硬的漢語。
她的英語遠比漢語要優秀得多,可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交流方便,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轉換了自己的語言。
可是如果女孩知道自己轉變的真實原因,大概就無法樂觀得起來了。
昨天晚上,男孩在她半夢半醒間,提到過一件事:
“的漢語說得最好了,是不是?”
就是因爲這種心理暗示,她才改換了自己的語言。
小郭品驥無視了她生硬的腔調,再度出言否定:
“給你織毛衣?買糖果?爸爸媽媽不都做過嗎?他們是不是還給你睡前念故事書?在你做錯事的時候嚴厲批評你,在你因爲受了批評而哭泣的時候卻又把你抱在懷裡說對不起?他們是不是還……”
女孩越聽越心驚,因爲這些事情,無一例外,她的父親母親都曾對她做過。
她的父親母親?
女孩的思維開始走向了混亂。
對自己做這些事情的,真的是自己的父親母親嗎?
本來,她以爲自己對於父母的感情夠深,自己只要不會忘卻自己的父母,就不會被小郭品驥誤導。
但眼前,小郭品驥居然把父母曾對自己做的事情如數家珍地一一列出……
他是怎麼知道的?
因爲思維發生了混亂,她講話也磕巴了起來:
“嗯……你怎麼……怎麼知道?”
小郭品驥露出了一個寵溺的笑容:
“傻姑娘,當然是因爲我是你哥哥啦。普天下的父母愛孩子的方式都是一樣的。我們的父母也是這樣的,所以,你只是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但還是有過去的記憶的,要不然你怎麼能說出父親給你買糖果這件事呢?”
女孩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反駁小郭品驥的話了。
他如此篤定,難不成,自己過去生活的5年,全都是在做夢?
自己只是在做夢而已?
自己的父母已經死了,而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她猛咬住嘴脣,試圖穩住自己的心神,並在心底裡拼命複習父母的音容笑貌。
怎麼可能?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是假的?
但是,某些東西,已經在衝擊她搖搖欲墜的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