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格格等了許久,看不再說話,吞雲吐霧了一會兒,才試探地問她:
“沒有了嗎?”長舒一口氣,口中吐出繚繞的煙霧:
“沒有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卓格格怔了一下,追問:
“那簡遇安到底是怎麼死的呢?”搖了搖頭,說:
“我不知道。我哥只告訴我,她的死,和學院沒有關係。至於她是怎麼死的,我也沒有頭緒,只能等我哥告訴我了。”
……
結束了和徐起陽的談話後,木梨子懷揣着滿肚子的心思回到了自己的家,來到了地下的暗室,繼續她未完成的工作。
她的思路沒有錯,但這場工程實在是太過浩大,她只能無限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猜想安想說些什麼,把那些單個的字母拼來拼去。
結合着字母和想象,木梨子漸漸拼出了一個雛形,可是越拼,她越覺得好像是缺了幾個字母,這個遺言訊息,似乎並不完整。
望着面前殘破的字句,木梨子煩躁地揉了揉發花的眼睛,穩定了一下心神後,決定再嘗試一種新的擺法。
……
木梨子在忙碌中,而修則去了昨天江瓷龍熾他們去的地方,即安租住的地方。
本來他昨天是想來這裡的,沒想到木梨子已經安排江瓷他們來了, 爲了不和他們碰到一起,修選擇了漫無目的地瞎逛。
房間裡的燒焦氣息還是無比清晰,屋頂的天花板被薰得斑斑駁駁,而越靠近她陳屍的洗手間,這股燒焦氣味就越濃烈。
這是修第一次來安的家,也是案發後第一次來到現場。
修走到了洗手間門口,地上落滿了黑色的衣服碎屑,米白色的馬賽克也被薰得漆黑。配着昏暗的天色,看起來,這裡就像是一個處刑室。
修是走來的,現在有些累了,他索性在洗手間的門口坐下,盤起腿,眯起眼睛。仰着臉,看向天花板的頂部。
她還懸掛在那裡。她燒起來了,嗶嗶啵啵的火焰燃燒聲吞噬了她的**,也吞噬了她臉上永恆的微笑,她的那雙含滿溫情的桃花眼還在凝視着自己的臉,在火焰中,她向自己伸出手來。
她的臉上絲毫痛苦之色都沒有,有的,只是他司空見慣的溫和笑容。
修也條件反射地伸出手來,想要抓住那隻幻覺中的手,可是。在和她的手指接觸的一剎那,她的幻影整個坍塌了,她燃燒着的身體從天花板上直落而下,修立刻翻坐起來,想要用手去抱住她。整個人卻失去了重心,向前撲倒在地。
什麼都消失了。
她的燃燒着的身影,她的笑容,她伸出的手,只有修一個人,狼狽地趴在洗手間的地上,洗手間上方的水管有些漏了,冰涼的水滴到了他的脖頸裡,一滴,兩滴,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經漸漸甦醒。
是啊,她死了,自己還在期待着些什麼?期待着她死而復生,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修靜靜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沾滿了黑色的衣服碎屑,他用手去捻,那碎屑卻是一碰就碎,看着碎在自己指端的黑色粉末,修擠出了一絲無奈的微笑,坐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雙手按在膝頭。
都是幻覺啊。
修再次擡頭,幻影沒能再出現,他抿了抿嘴脣,輕聲說出了話:
“對不起。”
沒有人迴應他,他所期待的幻影也沒有再度出現在他面前,他微嘆了一口氣後,繼續說:
“那天晚上,如果我不喝酒的話,也許就不會……”
是啊,假如那天晚上,自己不賭那口莫名其妙的氣,非要顯擺自己會喝酒,後來的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了。
她明明是勸過自己的,誰讓自己不聽呢?
現在的修,思維格外活躍,他坐在地上,不斷地回想起兩個人再次相逢後的點點滴滴。
藍馬山莊,她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帶着藥,露出柔和溫婉的笑容,即使知道她已經失憶了,可修還是不可避免地再次陷了進去。
在第五大學教授殺人案裡,他去第五大學找正在調查的安,給她送麪包,她欣然接受了,兩個人一起肩並肩走回了家。
在相親事件中,得知安居然跟別的男人去相親,修差點暴走,幸好最後她表明對郭品驥沒有意思,修才鬆了一口氣。
在雨夜別墅裡,郭品驥的風流債爲他們惹來了殺身之禍,彭瑞箋手裡的槍,指中了安,當時的修完全沒有去想什麼,就攔在了她的身前。當子彈洞穿他的身體時,他也沒有什麼後悔之意,在他看來,這完全是自己自願的,他不會後悔。
在遊樂場裡,看到她的腿被砸得骨折,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時候,修壓抑了許久的殺意險些再度爆發,要不是記得她曾經說過,叫他最好不要再殺人,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醫院裡……其實,在醫院裡的那段日子,是修出了神學院後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因爲,他回想起了過去,安爲了救被綁架了的他,也受了重傷,自己也是如此照顧她的……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修從來沒想過,她會再度喜歡上自己。
在她闌尾炎住院的時候,她說“我們應該可以在一起”的時候,修承認,他傻了。
他只想對她好,很單純,僅此而已,他並沒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可是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
雖然當時,出於對神學院的規則的恐懼,修慌亂地拒絕了她,但在回去車場之後,他在失落之餘,也產生了更多的興奮情緒。
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哪怕她失憶了,她也還是喜歡上了自己。
對了,在遊樂場裡,木梨子他們簇擁着自己。告訴自己,只要自己對安表白,她就可以接受自己。
表白?
修一直以爲自己膽量夠大,可是偏偏遇上這樣的事,他總是下意識地退縮,拒絕面對自己的情感,但現在想想。這件事真的很難嗎?
其實,她的願望一向很簡單。只是修想得太多,又有着神學院的逼迫,修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情緒,生怕自己一有什麼不妥,學院就會拿她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可現在,他終究還是失去了。
爲什麼?
她的死爲什麼會和學院沒有關係?
在修的認知裡,她是一個很倔強的人,假如她知道,自己的朋友。其實全都是自己的仇人,她絕對會一心求死,以贖清自己的罪孽。
可學院說,她儘管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可她的死。還是和學院沒有絲毫的關係。
修抱着頭,細想了許久,仍抓不到什麼頭緒。
這幢樓因爲被劃歸爲了拆遷的範疇內,一個星期後就要扒掉,而安是最後一個搬出去的住戶,在安死的時候,整幢樓可以稱得上是一座空樓,沒有一個人可以做目擊證人,也沒有任何人聽到什麼響動……
樓頂上的水管像是漏了,滴滴答答地順着天花板的縫隙往下滴水,落在修面前的地面上,濺起的細小水珠不時落在修的臉頰上,淡淡的涼意刺激着他的面頰,而修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到了傍晚時分。
毫無頭緒啊。
修抓了抓頭髮,無奈地爬起身來,抖了抖發麻的雙腿。
如果是他殺的話,這間完全封閉的密室該怎麼解釋?現場又完全找不到任何機關佈置的痕跡,假如真的是機關的話,難度也太大了些。
那麼,只有可能是自殺了?
即使坐在這裡,修也猜不到安爲何要選擇自殺。
也是,從過去開始,修一直就猜不透安的心思,她本身就是一個謎,要猜透她,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修邁開步子,朝門口走去,在從衛生間到門口的短短路途上,他的眼睛依次落在屋內的擺設上:
木質的隔斷,上面擺放着幾個漂亮的高腳玻璃杯,許多已經因爲高溫而炸裂了,留下滿臺子的彩色玻璃碎片。
有些凌亂的書桌,大概是江瓷他們來搜尋的時候弄亂的吧。
一個簡單的布藝小沙發,沙發上的花紋是她最喜歡的花樣,造型也是簡單而清雅。
門口擺着一個白色的鞋櫃,有一雙白色的平跟鞋還靜靜地擺在那裡。
修記得,在自己喝醉、她遇難的那天晚上,她就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腳上穿着這樣一雙平跟鞋……
對了,據說她死的時候,穿的是牛仔褲?她回來之後,還換了一身衣服?
修微微蹙起眉,視線再次移動後,落在了門口面的落地鏡上。
落地鏡上,還殘留着她鮮紅的字跡。
這句話的開頭寫着“wu”,也是他的名字武樂修的姓名首字拼音。
這句話,是她寫給自己的嗎?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 修靠近了那面鏡子,想要細細看看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可是,在湊近鏡子後,他立刻發覺了有一點不大對。
鏡子的右下角,有三個用花體寫成的字母“”。
這三個字母是用漂亮的花體寫成的,顏色又是不起眼的藍色,乍一看,很像是鏡子上原本就印有的標誌,沒什麼特殊的。
木梨子大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照下鏡子上的留言的時候,她並沒有把這三個字母也一起照進來。
但是修一看,就辨認出來,這個花體字絕對是安的筆跡!
修太瞭解安了,她的左右手都會寫字,而她只要用右手寫字的時候,就會使用這樣的花體字!
這個,也是她留下的死亡訊息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