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她忍不住,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思慮過重,覺得任何事情都可疑,總是盡力地想要找到一個完美的解釋。
可是安告訴她,一個完美的解釋是不存在的,因爲木梨子沒辦法洞察每一個人的心,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人性的選擇。
這句話很有用,卻同樣叫木梨子煩躁。
她想得到的是案件的信息,而不是說教。
因此,木梨子從安那裡出來之後,情緒有些亢奮,她剛纔所做出的那番高談闊論,實際上也起到了宣泄她負面情緒的作用,因此,她的有些措辭非常嚴厲,甚至對於一個心理諮詢師來說,是極度不專業和不負責的。
可以說,木梨子已經陷入到一個極其危險的心理怪圈裡去了,只是她自己還渾然不覺罷了。
喬海能萎靡地縮成一團,他的表情和動作幾乎等同於認同了木梨子的推測,紀寧寧也只垂着頭默默地垂淚。整個餐廳中出現了短暫的、奇異的安靜。
小威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臉慘白慘白的,手掌攥得死死的,剛纔還被他安慰的林姨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掌,用力地握了握,轉過頭去問木梨子:
“我可以說話嗎?”
木梨子轉開了視線,似乎並不打算接林姨的茬,夏綿主動接了上去:
“您說。”
沒想到夏綿的用辭還是這麼恭敬客氣,林姨怔了怔,纔開口問道: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們爲什麼要……”
夏綿掃了一眼坐在角落裡,一臉“不關我事”表情的郭品驥,說:
“沒辦法,我們是受人所迫的。如果我們不動手綁架你們的話,我們有可能也會死。”
林姨沉默了一會兒,表情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因爲她想不清這句話中的關節。問:
“爲什麼?是誰叫你們這麼做的?我們難道都得罪了什麼人嗎?”
夏綿儘量不去看郭品驥,答道:
“這個我們不能說。”
林姨蹙起了眉頭,她讀出了夏綿眼中的糾結,聲音更加放柔了幾分:
“誰會叫你們做這樣的事情呢?不會的。你們都還是學生吧?這麼年輕,如果一犯錯,前程不都毀掉了嗎?”
前程?現在他們是命都難保了,前程之類的事情,還是等到生命危險解除之後再去想吧。
林姨的聲音很溫和,好像剛纔刀刃的威脅給她造成的恐懼已經煙消雲散了,她也從一個歇斯底里的婦人變成了一個知心的姐姐。
夏綿苦笑着張嘴。剛準備回答林姨的話。木梨子就陰着臉打斷了兩人之間的互動:
“好了。綿綿,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她是想用言語麻痹你。國外不也有這樣的例子嗎,綁架犯被人質的人性光輝折服了,主動放棄了綁架。林姨。很抱歉,我們非做不可。接下來,我不希望任何人問我們綁架你們的原因,最好也不要試圖逃跑。我們可以保證,不危及你們的人身安全,你們也不要逼我們做出威脅到你們人身安全的事情。”
林姨安靜了下來,小威也收起了頗具攻擊性的眼神,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無法自拔,郭品驥的手雖然被綁在了椅子後面。但他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地晃着,看不出任何緊張的情緒,喬海能和紀寧寧瑟縮在一邊,盡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而朱時旺和吳曉楓都是剛剛甦醒,睜着一雙朦朧的眼睛,還沒搞清楚事態爲什麼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把餐廳中每個人的面部表情都審視了一番後,木梨子果斷下了決定:
“夏綿,修,你們把朱時旺和吳曉楓帶出去,問該問的事情。江瓷,你和我走,把林姨,還有小威,都帶到隔壁的棋牌室去,我們有事情要問。”
現在的對話終於進入到了一個相對來說火藥味兒不那麼濃的階段,被綁架的人也漸漸地從抗拒轉向了服從,或許是意識到,唯有服從,對他們來說纔是最有利的,纔不會招致什麼橫禍。
龍熾和留在客廳裡看守剩下的喬海能、紀寧寧和郭品驥,其他的人,都按照木梨子的吩咐,把該帶出去的人都帶了出去。
在走出餐廳的時候,木梨子回過頭去,發現郭品驥居然在盯着自己笑,眼神中含滿了一種莫名的欣賞,和對……對某件自己看上的珍品的佔有慾。
木梨子心神一動,立馬收回了雜亂的心思,頭也不回地出了餐廳。
郭品驥笑嘻嘻地望着木梨子離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餐廳門口,才轉向了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的龍熾,脣角含着笑意開了口:
“嘿,小夥子……”
……
這裡的棋牌室的佈置和藍馬山莊也相差無幾,身處在其中,木梨子的心緒始終瀰漫着一股無法言說的浮躁情緒。
或許是因爲郭品驥那滿含詭異的一眼,擾亂了自己的心情?
她一面在暗地裡悄悄做深呼吸,試圖平復心神,一面示意江瓷先把問話的現場佈置一下。
江瓷在木梨子和安的影響下, 也變得靈活了許多,她先是給林姨搬了個凳子,放在四角房間的一角,然後把小威安頓在林姨的對角線的牆角,以避免了兩個人中的一個突然暴起,打斷了問話,搞不好還會造成麻煩。
六個人綁架七個人,還是格外小心些好。
完成現場佈置後,江瓷站在了距離小威較近的地方,能叫他看到自己隱藏在袖口裡的碎冰錐手柄,暗示他最好不要白費什麼逃跑的心思。木梨子則拉過一條板凳,儘量不去看這房間裡的擺設,放柔了聲音,對林姨說:
“林姨,我可以問一下關於十五年前的事情嗎?”
林姨的嘴脣顫抖了一下,反問:
“哪件事?是我撿到小威的那件事,還是……”
木梨子的表情很溫和,但是聲音中卻帶着無法叫人抗拒的堅定和不容置疑:
“全部。”
林姨的表情變得有些恍惚和難過,一副被木梨子勾起了過往心事的表情,小聲嘟囔道:
“你不都是已經從小朱和小吳那裡知道了那件事了嗎。還要從我這裡問些什麼呢?”
到目前爲止,林姨的表現都還像是一個普通人。
木梨子瞄了一眼江瓷,挑了挑眉,似是在詢問着她些什麼,江瓷會意,側過身子,朝木梨子展示了一下藏在她的口袋裡的錄音筆。
確定江瓷已經在錄音後,木梨子問了下去:
“我想聽聽您的想法。”
林姨垂下頭,思忖了片刻,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中帶了許多的驚懼與慌張:
“旅館裡有鬼!”
木梨子沒耐心去聽她的神鬼論。乾脆利落地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信。我要聽實際發生了什麼事。不要聽你的結論。”
林姨瞪着眼睛,說:
“旅館裡有鬼,我家那口子是被鬼附身殺掉的,這還需要什麼過程嗎?”
木梨子霍地一下站起身來。她的身高在坐着的林姨身前營造出了極大的威壓。她盯着林姨發白的臉,問:
“你和古老闆爲什麼分房間睡,古老闆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裡,古老闆生前的幾天有什麼古怪,這些問題,請你回答。”
小威想要說些什麼,但卻被江瓷邁進的一步嚇住了,只能用憤怒的譴責的目光望着木梨子。
木梨子自然不會理會這個無關痛癢的憤怒目光,繼續盯着林姨。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姨應該會說些什麼了。
少頃,林姨終於慢吞吞地開了口:
“你既然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吧。”
說着,林姨就開了口,她講話的時候。思路並不像吳曉楓和朱時旺那樣清晰,但她這樣時而停下來,回想回想過去的細節的表現,反而更加真實,木梨子並不懷疑她是在撒謊,至少,她的話中,一大半都是真話。
林姨說,古老闆並不贊成她撿這個孩子,夫妻兩個爲此吵了架,纔會分房間睡。
古老闆出事的時候,她正在房間裡喂小威剛剛溫好的牛奶。
古老闆生前的幾天的確是很古怪,不愛說話,神色抑鬱,好像是中了邪一樣,林姨認爲這就是他中邪的表現。
但是說實在的,木梨子當時連一句都沒能聽進去,這些信息是她事後聽江瓷的錄音才總結下來的。
在重新坐下的時候,木梨子的眼睛瞄到了棋牌室一角的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成功地轉移走了木梨子的注意力。
還記得在藍馬山莊裡的時候,他們爲了保命,聚在一起,玩了一場決定生死的“天黑請閉眼”遊戲。
在那場遊戲裡,倘若沒有安的精心安排與操作,他們估計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算起來,都已經三年了啊。
木梨子一跑神,關於林姨的話也只聽了個七七八八,等她回過神來,林姨已經講述完畢,正在等待着她的下文。木梨子也不好叫林姨再說一遍,便轉向了小威,零零星星地問了些問題,可連她自己出了棋牌室,都記不清自己問了些什麼。
而在夏綿那邊,也遇上了同樣的問題,夏綿甚至不得不用手機開了錄音機,加上修在一邊提醒,才把該問的問題勉強問完,還不知道是否會有遺漏。
事後,夏綿這麼對木梨子說:
“我是在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問話的。我就不該選擇哪個地方。我一看到那個洗手間,和那個公共浴室,就控制不住,光想着藍馬山莊那個時候,那個懷孕的女人被殺死在浴缸裡,就覺得到處都是血腥味,還感覺有人在天花板上爬,從上往下窺視着我,我根本沒辦法好好問,心思全被吸引走了。”
木梨子明白,郭品驥這麼做,不外乎是想讓他們不時地記起來藍馬山莊的事情,攪亂他們的心思。
反正他們都有錄音,回去聽聽就好。
木梨子找到夏綿,兩個人交流了一番,剛準備帶着雙方詢問的人回去,就聽到餐廳裡傳來一陣刺耳的喧譁聲。
聽聲音,像是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