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上午8時16分。
雪雁慢慢地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這幾天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夢,一個極爲可怕的噩夢。她好想從夢中醒過來。
爸爸死了,姐姐死了,村裡的人都死了,而殺人兇手竟然是陪伴着自己長大的、親切和善的原叔叔?這一切,這極爲殘酷的一切,叫只有十五歲雪雁怎樣承受?
一想到這裡,雪雁思緒雜亂,心又亂起來了。她走下牀,緩緩地走出房間,見亦天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好像在思索一些什麼。一看見亦天,雪雁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只見她輕輕吁了口氣,到洗手間漱洗去了。
從洗手間出來,她緩緩地走到亦天跟前。亦天聽見腳步聲,擡頭看了她一眼。
“早呀。”雪雁如花兒一般地笑了笑。
“嗯。”亦天卻沒什麼表情,又低下了頭。
“你怎麼啦?心不在焉似的?”雪雁感覺到亦天有點不對勁。
“哦,沒什麼,有幾個問題我沒能想通。”
“什麼問題?”
“昨天原希晨說……”
亦天一說到“原希晨”三字,雪雁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只聽她低沉着聲音說:“別再提這些事了,好麼?我……我一想起這些事,心裡就好難過。”
“對不起。”亦天點了點頭,住口不說,心裡卻仍然想了下去:“原希晨說對富焱、卓千楓、陶妍琴和阮廷四人充滿仇恨,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幹嘛要對他們四人充滿仇恨?僅僅是因爲他們四人害死了原希晨的好朋友何之源的老婆?還有原希晨說自己感到愧疚和後悔,爲什麼呢?另外,他模仿‘惡人的傳說’殺人的理由又是什麼?他昨天爲什麼不肯說?”
當時亦天萬萬沒能想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他馬上就全部都知道了。
“我出去一會。”亦天說着站起身來。
“你去哪?”雪雁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
“唔……到原希晨家裡去。”
“我……”雪雁想了想,像是終於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我也一起去吧。”
“走吧。”
於是兩人向原希晨的家走去,快到他家時,見連羲帶着七八名警察,早已在門前等候,簡軍然則沒有來。亦天走過去問:“連刑警,早呀,簡刑警呢?”
“他馬上要來了。”
“嗯,”亦天頓了頓,“我想跟原希晨多說幾句話,行嗎?”
“你進去找他吧。”
“謝謝。”
“等一下。”亦天才走了兩步,後頭的連羲叫住了他。
“怎麼啦?”亦天回過頭來。
只見難得的笑容在連羲臉上一閃而過:“亦天,你真是一個不簡單的孩子呀。”
亦天笑了笑,沒有回答,轉身跟雪雁一同走進屋裡(大門只是虛掩着)。
兩人走到原希晨的房間前。雪雁輕輕敲了敲門,同時叫了聲:“原叔叔。”
然而房間裡卻沒有人回答。
“他還沒起牀?”雪雁說。
亦天也敲了敲門:“原叔叔!原叔叔!”
但房間裡還是沒人回答。
“好像有點不對勁。”亦天皺着眉說。
雪雁聽亦天這樣一說,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嚥了口唾沫:“不對勁?”
“我們進去看看吧。”
“嗯。”
於是亦天伸手去扭門把手,想要把門打開,沒想到門卻從房間裡上鎖了。
“怎麼啦,亦天?”
“門上鎖啦。”
“啊?”
亦天兩眉一軒,大力拍打着房門,同時大叫:“原希晨!開門!開門!”
雪雁也急了:“原叔叔他……他怎麼啦?”
“我去把連刑警叫來。”
“好。”
亦天走到大廳,大叫一聲:“連刑警!快來!”
連羲一聽到亦天的叫聲,立即跑到屋裡來,還沒站穩身子,就衝亦天問:“怎麼啦,亦天?”
“原希晨的房間從裡頭上鎖了,我和雪雁大力拍門,但房裡卻沒人回答。”
“不會吧?”連羲微微一驚,“難道逃跑了?怎麼會?我們一整個晚上都在這裡監視着呀。”
“你快去看看。”亦天催促。
“好!”
兩人來到原希晨的房間前。亦天問房前的雪雁:“怎樣?原希晨有回答嗎?”
“沒有,房間裡好像沒人。”雪雁說。
“沒人?哼!”連羲走到門前,用力一扭門把手,發現門果然是從裡頭上鎖了。
“亦天,現在怎麼辦?”雪雁問。
亦天跟連羲對望一眼,同時向對方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心裡都有了主意。亦天把兩人心中那一致的想法說了出來:“撞門吧。”
“來吧!”連羲側着身子,“一!二!三!”
“砰!”
“再來!”連羲叫道,“一!二!三!”
“砰——”
門被撞開了,亦天和連羲同時走進房間,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住了。
原希晨上吊自殺了!
“啊——”門外的雪雁看到上吊的原希晨,兩手捂嘴,叫了出來,“原叔叔!原叔叔!”
亦天認真一看,只見原希晨被吊在半空,兩目緊閉,雙手下垂,面容十分平靜。在他腳下,有一張倒下了的椅子。亦天心念一轉,繞過原希晨的屍體,走到窗戶旁,仔細地檢查了窗戶,發現窗戶全部是從內上鎖的。
“怎樣?”連羲問。亦天剛走到窗邊時,連羲已經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都上鎖了,甚至連一點空隙也沒有,門也是上鎖的,又是一個密室。”
“但我想這次的不再是僞密室了,原希晨真的自殺身亡了。”連羲分析。
亦天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咦,桌上有一張紙,寫着字。”亦天說。
連羲走到書桌前,把那張紙拿起來。亦天立即走過去,探頭去看紙上的內容。
“昨天,我實在沒有勇氣把這件事說出來。然而現在,我已經決定一死了之,再隱瞞着大家,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跟唐思池相處的時間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我竟不可思議地愛上她了,深深地愛上她了,不可救藥地愛上她了。愛情呀,實在會把人們的頭腦衝昏,讓人們幹下一些一輩子也無法彌補的錯事呀。
“跟思池在一起的那幾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她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以後許多年,我沒有結婚,是因爲我始終忘不了她。我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原因之一是不能跟思池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實在是一件異常痛苦的事。
“接下來,我要說我一直沒有勇氣說的事了:那天,我發現思池上吊自殺,立即把她救了下來。她當時還沒死!對,她還有呼吸,只是暈過去了而已。但我,我看見躺在牀上那奄奄一息但仍然美麗動人的思池,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的耳邊有一個如惡魔一般的聲音在慫恿我:這是你一輩子唯一的一次機會——跟自己深愛的女人親密接觸的機會。你不能救她,你救了她,她就跟着她的男人走了。當時我的心好亂好亂。終於,那一刻,我變成了惡魔……
“我強姦了她。
“她是在我發泄當中死去的,她是在我最醜陋的時候死去的。我一想到當時的情景,就面紅耳赤,同時又愧疚萬分。我得到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但同時也害死了我最愛的女人。我跟富焱、卓千楓和阮廷那幾頭禽獸有什麼區別?簡刑警罵得好,我們四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禽獸!
“這許多年來,我壓抑得好辛苦呀。富焱、卓千楓和阮廷曾經****了我這輩子最深愛的女人,我恨他們,我不能原諒他們!而我自己呢?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做了對不起自己最好的朋友的事,同時還害死了自己最深愛的女人。一想到當年的事,我就十分愧疚,十分痛苦,但一想到那時的情景,那種滋味兒,我竟也十分快樂。
“我快要被自己逼瘋了,我恨他們的程度與日俱增,終於到了不殺不快的地步。我不會後悔的,爲了思池——我最深愛的女人。
“現在你們明白我爲什麼要模仿傳說殺人了吧?因爲傳說中的‘惡人’最後在自己家裡上吊自殺了。而我,雖然我開始是打算要讓阮廷當代罪羔羊的,但在殺掉陶妍琴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清楚地知道,即使我能逍遙法外,但一輩子總是生不如死的了。所以那時其實我已有自殺之心。我模仿傳說割掉妍琴的頭,接下來也一直在模仿傳說殺人,那是因爲最後,原希晨會跟傳說中的‘惡人’一樣,在家中上吊而死。這就是‘惡人’唯一的歸宿吧。——原希晨絕筆”
“沒想到事情竟然還有這樣的一節。”亦天充滿感慨地說。
連羲沒有答話,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走出房間,拍了拍門前的雪雁的肩膀,對她說:“走吧,到廳上去吧。”
雪雁點了點頭,跟連羲一同走到大廳。亦天則繼續留在原希晨的房間裡,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關鍵的線索。呆了一會,沒有發現,正要離開房間,忽然聽大廳裡一人大吼了一聲:“什麼?自殺了?”那是簡軍然的聲音。
緊接着,只見簡軍然跑進原希晨的房間來,看到原希晨的屍體,微微一呆。亦天走到他跟前,說:“我跟連刑警破門而入前,這裡是密室,看來原希晨是真的畏罪自殺了。”
“畏罪自殺?”簡軍然“呸”了一聲,“與此說是畏罪,不如說是不敢面對自己以前所做的天理不容的事吧,哼,禽獸!”
“不管怎樣,這發生在寧山村的連環謀殺案總算落幕了。”亦天望着原希晨的屍體,籲着氣說,“兇手,也終於受到懲罰了,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呀。”
亦天說着,慢慢地走到大廳。大廳上的連羲和阮雪雁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兩人望了亦天一眼,都沒有說話。亦天走到雪雁跟前,說:“雪雁,陪我出去走走。”
“嗯。”
“亦天,阮雪雁……”
“怎麼啦,連刑警?”
“明天上午刑偵隊會派人到村裡來進行徹底的搜查,你們呆在家裡,別亂跑。”
“知道了。”亦天點了點頭。
“走吧,亦天。”雪雁說。
兩人走出原希晨的家,毫無目的地閒逛。一縷陽光直射過來,照在雪雁的臉上,讓雪雁似乎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讓心情本來十分低落的雪雁稍微愉悅起來。
這時亦天問:“雪雁,明天是五一假期的最後一天了,我會回T市去,你跟我一起回去嗎?”
雪雁左右望了望,無奈地說:“不回T市去,我還能到哪去?學校裡有我的好朋友,而這裡,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嗎?”
亦天聽雪雁這樣說着,心裡感到十分酸楚,暗想:“她的親人都離她而去了,她以後的路有多少艱辛和曲折?”
他還在想着,雪雁問:“明天才回去,來得及在開學前趕回學校嗎?”
“我們乘飛機回去吧,我昨晚跟連刑警說了,他說會爲我們準備。”
“他真好。”
“嗯,連刑警,還有簡刑警,其實他們都是大好人啦。”
“只是簡刑警的脾氣差了一點,性格急躁了一點。”雪雁補充。
兩人相視一笑。亦天又問:“回T市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還能有什麼打算?”雪雁的情緒稍微激動起來,接着,她低下頭,沉聲說“我沒有家了。”
亦天一聽,心中驀然一痛,情不自禁地輕輕摟住雪雁的肩膀。雪雁微微一呆,接着抓住了亦天的手臂,低聲抽泣起來。
“過去的,就由它過去吧,別多想了。”亦天擡頭望着天空,輕聲說:“人生不如意事十有,相信我,時間會讓一切好起來的。”
“嗯,天,別不理我,回T市後,千萬不要不理我,除了你,我再也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傻瓜,別多想,我怎麼會不理你呢?”
兩人這樣呆了一會,繼續向前走,不知不覺來到懸崖邊。亦天望着懸崖對岸,忽然想起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此時在陽光的照耀下,不知怎的,有一種恍如隔世、如夢初醒的感覺,一時間百感交集,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望着懸崖對岸,愣愣出神。
突然一隻小手緊緊地握住了亦天的手。亦天低頭一看,原來是雪雁,心中一暖,暗想:“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把雪雁的手放開。”這樣想着,握住雪雁的手由不得抓緊了一些。
當時是5月6日,上午10時57分。
亦天到寧山村來,已經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