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獸,一男一女,在這個深不見底的谷底,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的最深處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那結界口。讓七葉吃驚的是,那結界竟然只是裂出了一道極細的縫隙,今天若不是碰到他們,這隻妖獸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吧?這動物的神智竟能如斯?
“獬豸,自己進去?”
重華又清冷地說着,但聽在七葉耳朵裡,卻有一種與老友敘舊的錯覺。
巨獸聽了重華的話,用盡全力朝天憤怒地嘶吼了三聲,每一聲都讓七葉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而此時九重天金鑾殿上的白髮老者終於嘴角向下,露出了笑容,西天靈山元宵殿上的長音亦是連連幾聲“善哉善哉”。只有魔界的天魔宮裡,魔君的怒吼聲響徹天際,底下更是一陣又一陣地鬼哭狼嚎。
“進去吧。”見那巨獸吼完,重華催促着,聲音清冷而低沉。
那巨獸這時卻突然不甘地暴躁起來,不斷來回走動着,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綠色的血液又如泉般地涌出來。
七葉忍不住上前一步,朝重華道:“帝君,我想給它治傷。”
“這個本君自有定奪。”
但是七葉已經朝那巨獸走了過去。
七葉回頭給了重華一個“你放心吧”的笑容,轉頭祭出自己的骨笛,騰空飛到巨獸的上空。
那巨獸獬豸誤以爲七葉要攻擊它,頭上的獨角立刻猩紅起來,仰起頭來,兩隻火紅銅鈴大眼死盯着七葉,嘴裡發出“嗷嗷”的叫聲,渾身都警惕地緊繃起來。
這時重華淡道:“獬豸,她要給你治傷。”
那巨獸獬豸明顯一愣,顯然沒想到七葉會這麼做,它看了看七葉,又看了看淡然站着的重華,那隻獨角的猩紅漸漸暗了下去,像方纔投降的樣子跪坐到了地上。
七葉欣喜地朝重華笑了笑,轉過頭吹起了歡快的笛音。悠揚婉轉的柔柔笛音讓這個暴躁和喧囂的深谷突然安靜下來,竟有一種淡淡的祥和。重華深深地看着七葉,察覺到周圍的變化,好看的眉挑了挑,那狹長的雙眼露出了一絲驚訝。
這時獬豸後背的各個孔洞已經不再涌血,裂口正在慢慢地癒合,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濃的奇特花香。
那隻巨獸獬豸則發出了“嗚嗚”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好像很享受,它的整個表情也低眉順耳起來。
重華沒想到一隻小小的花精,竟然會有這麼強的治癒能力,看向七葉的眼神終於有了不一樣的趣味。
不多時,獬豸背後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七葉笑得十分燦爛,收起骨笛居然落到了那巨獸獬豸的面前!
“胡鬧。”重華的聲音和腳步,在七葉的手摸到那巨獸鼻子的時候停住了。他的眼裡更深的一層驚訝閃過:她大概是這幾十萬年來,唯一一個能觸摸到獬豸身體的人。不,她還只是一隻妖。
七葉摸了幾下獬豸的鼻子之後,回過頭笑靨如花像是在炫耀:“帝君,你看!”
然而這笑靨只能定格在這一秒,因爲下一秒,那隻巨獸已經電光火石之間叼起七葉,猛然一跳就朝谷口的方向疾奔而去。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幾乎是眨眼之間。
“玄天劍。”
齒縫中擠出三個字,重華臉上的森冷如地獄修羅,疾身飛掠追去,周身散發的殺氣讓這谷底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不甘就這麼被殺死的怨靈和殘念發出驚恐絕望的慘叫此起彼伏。
玄天劍疾速而去,卻沒有刺向巨獸獬豸,而是越過它飛掠向前,“哐”的一聲插到谷口處,並且迅速增大了十幾倍,將谷口堵了個嚴實。
獬豸似乎沒想到重華會這麼快,但它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此時它的獨角已經變得異常猩紅;而且突然擡起了嘴,把七葉放到最前面,全速朝那劍身撞去,她是斷定重華不會傷害七葉而喚出玄天劍。
兩旁的景物在急速倒退,前面就是泛着冷光的巨大刀身,七葉往後看,卻沒有看到重華的身影,難道他就這樣打算犧牲自己了?七葉的心忽而狠狠地一疼。
自己死,總比讓這畜生出去塗炭蒼生的好,她七葉是爲了蒼生大義而死,這麼一安慰自己,七葉閉上了眼睛,眼角滑落的淚滴化作片片的翡翠瑩透的花瓣,隨風竟拂到了獬豸身後的重華臉上。
重華俊臉一愣,隨即伸臂一揮,將那花瓣一片不落地收進了廣袖裡。
越來越逼近那泛着寒光的刀身,但重華卻絲毫沒有拔出它的意思,獬豸眼裡閃過一絲掙扎,但腳步並沒有停,依然是朝前奔去。
“獬豸,你在逼本君殺你。”
一身墨袍的尊神立在那玄天劍上,濃重的殺氣捲起沙塵飛揚如霧。
眼看那渾身通紅的巨獸頂着七葉就要撞到那劍身,突然一團黑影翻下,負手立在那劍身前,冷冷地睥睨着那越來越逼近他、冒着寒光的鋒利尖角。
獬豸感受到了重華的殺意,不安地朝天嘶吼一聲,腳下突然加速,那雙眼露出一股魚死網破的神色。
七葉感受到異樣睜開了眼睛,卻見重華就這麼負手在不遠的前方,那一動不動的樣子讓七葉心裡一緊,居然眼淚嘩嘩流了出來,嘴裡大喊:“帝君小心!快動手!”
重華的眼皮動了動,但仍舊負手站着不動。
七葉急得一個掙扎就翻身坐起,但卻只能夠佝僂地坐着再也動不了,這巨獸肯定是設了結界把自己封在這個獨角上了。
那鋒利的角尖刺入那個美上仙的身體裡,而自己就坐在這獨角上眼睜睜地看着嗎?
不!
再擡頭時尖角已經離那墨袍近一丈的距離了,而那人卻依舊不言不語不動,難道剛剛受傷了?七葉急得眼淚直流,伸手祭出了自己的荼白色骨笛,想用全力一拼出去。
這時那墨色身影終於動了,一臂淡淡地向前伸出,張開了五指。
他要用一隻手阻擋這渾身妖力的巨大妖獸嗎?那手會斷掉的吧!這可是上古的妖獸!七葉急得直抹汗,慌忙之中吹出一串超度動物亡靈的笛音。這是她在靈山經常聽過的曲子,但沒有吹過,她知道自己的法力是無法和這巨獸相抗衡的,眼下只能試着攻心了。
哀傷的音符婉轉泄出,果然讓那巨獸的身形一滯,腳步有些慢了下來,但仍舊朝前跑着,眼神死死地盯着馬上要被尖角貫穿的重華。
狹長的丹鳳眼中閃過一抹莫名的神色,齊腰的墨發無風自起,修長而有力的手掌往前一推,緊接着身形一閃,下一秒七葉便落入了一個有着清新萱草香的懷抱。
一隻大手緊攬着自己的腰,二人停在半空中。
只聽“鏘”的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的巨響,那巨獸的尖角居然能把玄天劍撞得微微幾顫,但隨即那突然一道金光自那劍身四下漫開,巨獸立刻被彈出百米遠,轟隆一聲撞到那崖壁上。
“啪嗒!”
是一灘軟肉砸地的聲音,揚起陣陣黃沙。
重華右手一伸,玄天劍驀然變小飛到他手中。他持着劍翻身朝那巨獸掠去,臉上的表情是七葉從未見過的陰鶩。七葉看着這狹窄谷口的漫天的飛沙走石和狂風,突然知道了他想幹嘛。於是連忙一翻身,追了過去。
果然,那猶如修羅判官的黑衣尊神舉起了手中的劍,朝那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巨獸砍去。
“不要!”
七葉喊着,想也沒想就衝到了那劍下.......
冒着金光的劍身到七葉頭頂的一寸處猛然往左一滑,這崖壁哪裡能承受這一劍,立刻應聲斷裂,大小石塊如雨般滾落。
驚世的神顏微微一變,狹長的鳳眼一片漆黑。
好吧,黑衣黑袍黑袖,黑臉......
七葉不敢和那犀利的眼神對視,低下了頭,卻見那巨獸在亂石中掙扎。眼中閃過不忍,於是雙手結印想把它帶離,無奈它體型太大,七葉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急得直跺腳。下意識地轉頭求助,卻見某人負手悠閒地立在這亂石雨中,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齊腰的墨發被風吹拂,一身的廣袖墨袍亦隨風而動,遺世獨立,明明一身漆黑,卻亮過天地神明,烈焰金烏。那驚世神顏熠熠發着神光,黑夜般的眼神似乎充滿了魔力,要把她吸進去。
七葉慌張地左右一望,發現自己周身被設了一個透明仙罩,沒有一顆石塊近得了她的身。心裡一暖,正要開口道謝,眼角卻瞥見了快要被石塊掩埋還在無力掙扎的巨獸,眼中更是不忍。
“帝君哎——”
正要開口求情,那隻大手又攬住了自己的腰,一陣翻飛之後,才發現方纔自己所立的地方已經被一塊巨大的巖體覆蓋,顯然那隻巨獸已經被徹底壓在下面了。
“那隻巨獸!帝君快救它!”七葉抓着重華胸前的衣袂,仰着頭眼底一片焦急。
重華修長的手淡淡地指朝他們腳下一指,“你跟它很熟?”
“啊?”七葉慌忙一看,只見那隻巨獸癱在他們腳下的谷底正喘着大氣。
狹長的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直盯着七葉停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挑眉:“你很喜歡本君的衣服?”
“啊?——啊哈哈——”七葉尷尬地收回手,“是啊,帝君的衣服布料質滑手感甚好,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