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茫茫雪域,平坦而遼闊,視野之內幾乎看不到一絲的起伏。
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氣,愈顯蒼茫。
這純白與湛藍在目力所能延申的極盡之處交會,共同構成了一個永恆的藍白世界。
雪地上零落地長出一些靈花,直挺挺的主幹欲破蒼穹。靈花花瓣呈冰藍色,外層九瓣,中層五瓣,內層三瓣。越往裡長,藍色愈深。
一道黑色的身影直立在雪地上,看身形似是一名男子。無人知曉其何時出現在此,又爲何出現在此。
男子顫巍巍地擡起了手臂,似乎想要觸碰面前的虛無空間。
然而,他擡手的動作才堪堪進行到一半便停止了,似乎在做着什麼掙扎。
其目光看似無意地轉動,最後落在腳邊的那幾株冰藍花上,久久不願挪開。
良久之後,似是下了某種決心,男子手臂再次向前方堅決地探出,前方的虛空竟泛起了漣漪。
瞬息之間,漣漪急劇擴大。漣漪的中心開始出現扭曲,最終形成了漩渦。
一股極大的吸力從男子手掌上傳來,隨即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識地想要抗拒這股吸力。可還來不及抵抗,渦流就迅速地將他捲入其中。
對死亡與生俱來的畏懼讓其忍不住叫出聲來。
“啊......”
一聲刺耳的驚叫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一名男子自夢中驚醒。
他猙獰地瞪着眼睛,眼神裡帶着一絲恐懼。
“原來竟是個夢!”
他在識海里如此想着。
許久之後,他的神情安定了下來。這才發現,一片淺藍色的紗帳映入眼簾。
“這是哪?”
他在心裡問自己。
“嘎吱!”
房門被打開。
“你醒啦?”
如脆玉的輕碰,如泉流的潺潺。一道似曾相識的天籟飄入男子的耳朵,悄悄地直入心魂。
他掙扎着想要起牀,可他剛要使勁,全身就像被撕裂了一般。
“啊......”
劇烈的疼痛使他忍不住一聲慘叫。
“你先別動啦,你的傷還沒有好哦!”
女子的聲音又近了幾分。
男子緩緩地轉頭,想要對聲源一探究竟。可當他的目光真的觸及到聲音的主人時,他的眼睛就再也挪不開了。
不同於剛從夢中驚醒時的陰鬱與恐懼,此刻他的眼裡盡是驚豔的神采。
眼前的女子,一頭冰藍色的短髮向額頭兩邊自然地分開,如瓷若玉的臉卻是賽雪的白皙。
男子不禁想起了夢中那白色的雪域與冰藍花。
但最讓他挪不開目光的,是那黑色絲帶額飾下的明眸善睞,黑漆漆的眼瞳溫柔的吸引着所有觸及它的目光,摧毀着所有與褻瀆有關的幻想。
“你可真能睡,可比魯魯還要能睡呢。你睡了,額......”
女子伸出纖細的指尖,抵着稍顯圓潤的下巴,似乎在認真地思量。臂上藍紗滑落,露出她光潔的皓腕,一條淡青色玉石串成的手鍊飾配其上。
“五天!對,睡了五天四夜!現在可算是醒了。”
女子的聲音裡透着一種新奇和一絲自然流露的欣喜。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裡,卻是透着一絲狡黠。
她約莫十三四歲年紀,雖然美態初成,漸有皓月升空之勢,卻也遮掩不住這般年紀來不及泯滅的童心。
男子靜靜地躺着,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語言。他的目光始終盯着女子的眼睛,忘記了眨眼。
“你到底是誰啊?從哪裡來?爲什麼會出現在海邊?爲什麼不......”
少女突然想到什麼,耳根一熱,頓了頓。
“爲什麼不說話?”
男子聽着她的聲音,看着她的表情,心裡明白,她在問他。可是他卻是無法明白少女話中的涵義,心裡一急,嘴脣卻是下意識地張開。
“額,額......”
“你說什麼?你想說什麼?”
少女又上前問道。
“額,呃呃......”
男子想告訴少女,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可他卻說不出自己想要的聲音。
少女眉上一顰,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不會說話?你是啞巴嗎?
你等等!”
少女說完竟直接轉身離去。
少頃,藍衫少女又回到男子身邊。不同的是,這回她的身後跟着一個鶴髮的老嫗。
老嫗半邊臉如嬰兒般紅潤晶瑩,另一半卻呈瘮人的紫青色。
男子看着眼前的兩人,只聽到她們在說着什麼,但無法理解話中之意。
老嫗上前,仔細打量了男子好一會兒,才微微點點頭。緊接着,她伸出一隻乾癟的手掌,掌背粗筋凸顯,手指抵在男子的手腕上。
男子只覺得一股熱流自手腕涌起,繼而循着手臂慢慢流動着,流過頭頂後繼續流向另半邊身體。
隨後,他感覺全身上下被一團極爲舒適的暖意包裹。不覺間,他慢慢沉下了意識。
“嫲,這人不會是個啞巴吧?”
藍衫少女瞥了一眼正在沉睡的男子,問向老嫗。
“他的聲宮很正常,而且圓潤,想來之前是會說話的。”
老嫗收回了手掌淡淡而語,聲音雖難掩歲月的滄桑,卻溫婉沁人。
“那他怎麼不會說話了?難道......難道從天上掉下來時摔壞了腦瓜子?”
少女仰頭望了屋頂一眼,絕美的臉上寫滿了認真。
“他當時可是大半身子直插海沙子裡了哩。”
“可能是失憶了。”
老嫗沉思了一下緩緩答道。
“失憶?可是就算失憶也會說話的吧?我記得欣燕家的二嬸子當年也是失憶,只是不記得人事而已,話還是說的很順暢。”
“失憶也分不同程度。”
老嫗看了看屋外那養着花兒的水缸。
“如果說,人的識海是這水缸,那麼記憶就是水。人積攢的記憶越多,水位也就越深。”
老嫗頓了頓,繼續不急不緩向少女解釋。
“水缸之所以能養花是因爲水缸裡有水,而水缸也存住了水。
如果水缸的水被強行取出,缸子裡的水量自然會減少,雖然還能養花,究竟不如水滿的時候方便些。
倘若將缸子裡的水全部取出,那就完全養不了花了。”
“這人摔得厲害,不會將他的‘缸子’都給砸碎了吧?”
少女似是有些擔心。
“我方纔探查了他的天元,是完好的。他的記憶應該是因某種原因導致幾乎完全丟失了,至於究竟是不是摔落的緣故......”
老嫗躊躇了一下,纔有些不確定地說道:“這,我也說不準。”
屋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能聽見男子的酣睡聲。
“嫲,他......他會是壞人嗎?”
藍衫女子口中輕問了一聲,可語氣中卻無太多疑惑。
老嫗沒有馬上作答,她認真地打量了沉睡中的男子一眼。
“你想要收留他嗎?”
“您說他記憶全失,很可能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了。更不可能記得家在哪,所以我......”
少女星眸直視老嫗的眼睛。
“您常跟我說,惻隱之心是一個人寶貴的天性。他是被我......被我撿到的,我實在不忍心把他送走。”
老嫗看着少女那雙鳳眸,明明帶着期許,卻又閃爍着堅決。
這是少女第一次做如此重要的決定。老嫗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
因爲這本身就是一種勇氣。
勇氣,有時不僅僅是不畏懼死亡的氣勢。遵循內心的呼喚,併爲之跨出突破自我界限的第一步也是勇氣。
老嫗沒有說話,她緩步走向門口。
就在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少女的視線中時,一道無喜無悲的聲音飄向少女。
“已經第五日了,你若真想收留他,你知道該怎麼做。明日去找你閻四叔說說吧,一切都得按島上的規矩來。”
“上一個被收留的外來者......”
最後一句老嫗似是說與自己。
少女沒有應聲,臉上梨渦淺現。
她回身仔細打量着沉睡中的男子。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男子皮膚很白,卻不似她那般瓷玉之白,那是一種蒼白。
他的五官稱不上完美,鼻子不夠挺拔,嘴脣有些厚,印象中唯有一雙眼睛倒是十分引人注目。眼珠子黑白分明,像是彼此劃分界限。
可當他睜開這雙眼睛時,會讓人覺得他臉上所有部位的缺陷都消失了。一副讓任何人都感到協調和舒適的樣貌會因這雙眼睛而出現,任誰都不會再想去挑剔其臉上的毛病。
少女伸手觸向男子的臉頰。卻在快觸及肌膚時,她將手縮了回來,停了一會兒,最後纔將光潔的手背貼在男子的額頭上。
她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將手縮回,也不知道爲什麼想要去撫摸男子的臉。
當她看到他那臉上病態的蒼白時,一種難言的漣漪在心緒中漾開。就像魯魯受傷時,她總會想要撫摸它絨絨的耳朵。
“看來,他還會多睡一會兒。”
很快,房間裡只剩下男子一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再次睜開了雙眼。這一回,他的眼裡竟是平靜多些。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