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瑞仍然很沉默，一路沉默着。只是專心致志地開着車。
Alex同樣沉默，手肘放在大敞的車窗上，撐着臉頰，專心致志地看着她。
這樣幾乎模糊了時間與空間的駕駛，維持了四個多消失，然後，太陽從東方緩緩地升了起來，霞光四射，耀着她的眼睛。
蘇瑞下意識地躲開光線，方向盤一時被注意，速度也實在太快，蘇瑞越過了加速線，後面一輛卡車猛地按響了喇叭，呼嘯着從蘇瑞這邊擦了過去，距離幾乎不足半米。
卡車的油煙味也順着晨風涌了進來。
蘇瑞踩住剎車，緩下了速度，等那輛卡車開出了很久，她還有點心有餘悸。
差點車毀人亡，真是糟糕，還沒有見到那個人，她卻已經開始走神了。
“……對不起。”好容易等驚嚇回覆，蘇瑞轉頭，歉意地望向Alex，可是，Alex的臉上卻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剛剛與死亡擦肩，對他而言，好像並不算什麼大事。
“剛纔嚇到了吧？”蘇瑞不好意思地問。
她的駕駛技術真是臭得可以啊。倘若真的出了事故，她是自作自受，Alex該怎麼辦？
“還好。”Alex淡然回答道：“我既然說了要和你一起去，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會陪着的。所以，不用道歉。”
蘇瑞怔了怔。
這句話……
難道，她現在想下地獄，他也會一陪到底嗎？
蘇瑞沒有再細問追究，她有點懵懂地將視線轉回來，繼續開車，他們很快下了高速，以爲臨近海邊的緣故，空氣的溼度也越來越大，風灌進來時，已經能察覺到水汽了。
氤氳的水汽。
潮溼了一切。
兩個小時後，蘇瑞停下了車。
她已經到達了那個地點兩裡之外，剩下的路程，全是沙灘，只能靠步行。
“還是要一起來嗎？”她問Alex。
Alex想也不想地點頭。
他已經能猜到，她會遇見什麼樣的事情，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面對？
蘇瑞沒有再多說什麼。
兩人一起順着海邊，朝遠處的峭壁走了去，在峭壁之上，可以隱約看到幾棟美輪美奐的房子，鬼斧神工，好像用上帝之手，女媧之石，在上面建造而成似的，單單隻看這種工藝技能，便知道上面的房子全是天價。
斯冠羣就在那裡面，其中的一棟房子裡。
他果然在哪，都不肯隨意地委屈自己。
不是旅遊旺季，何況，這裡也不是適合游泳的沙灘，海邊的人並不多，只有一些當地的居民，沿着海岸線撿着貝殼。
蘇瑞脫下鞋，赤着腳踩在沙灘上，她好像並不着急着趕往那裡，至少，此時順着海灘行走的她，顯得很悠閒。
Alex則跟在她的身後，潮汐已經退了，偶爾能看到一些極美的貝殼，沙灘還有點溼潤，踩一腳，腳底都是溼的。
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但並不強烈，海面是白色的，潔白的顏色，讓人詫異，卻又覺得平和。
他們終於到了峭壁下面，再順着那條蜿蜒的公路走十五分鐘左右，就能到達那片樓羣了。
斯冠羣正在那裡。
蘇瑞卻在此時停下了腳步，她仰起頭，久久地望着視線盡頭的那幾棟房子，未言，未語。
“怎麼了？”Alex見她停下腳步，在一邊輕聲地問道。
他原以爲她會很快地衝過去，而事實上，蘇瑞越是接近別墅，越是悠閒得好像來度假一樣。而現在，她的表情，卻一點上去的意思都沒有。
“……回去吧。”蘇瑞突然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來，她轉過身，順着來時的腳印，直接踏上了歸程。
Alex愣在原地。
都已經來到了這裡，難道，不去見上一面嗎？
可是，她也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蘇瑞的腳步很穩，一步一步，踩着深深淺淺的沙灘，不急不緩地往回走着。
“蘇瑞。”
Alex追了過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在來之前，他爲他們的會面擔憂着，可是，現在，他又爲蘇瑞的放棄而揪心。
Alex本是一個局外之人，而現在，連他這個旁觀者，也漸漸不懂了。
“怎麼了？難道你想多留一會？”蘇瑞轉過頭，微笑着看着Alex，然後，眸光一轉，又看向面前波瀾壯闊的海面，“大海很美，不是麼？”
Alex啞然。
是的，很美，美到無邊無際。
美到無法掌控。
“你真的，不去見他？”Alex卻並沒有被蘇瑞轉開話題，他沉沉地問她。
只差十五分鐘的路程了，也許，斯冠羣此時真站在陽臺上，甚至於，也許他已經看見了她。他們這樣躲着尋着愛着傷着，都到這個地步了，爲什麼竟然不見了？
如果是這樣，她一夜未睡，驅車七個多小時，來到這裡，到底又有什麼意義？
只是爲了遠遠地看那棟房子一眼嗎？
“嗯，不見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爲什麼還要見？”蘇瑞微笑着，赤腳有點調皮地踢着腳下的沙塵，“回去的時候，能換做你開車麼？”
Alex怔怔，還沒有回答，蘇瑞已經擡起頭，很虛弱地笑笑道：“不好意思，我的頭好像有點暈。”
她的話音還沒落，本來還站得好好的身體突然軟了下來，Alex慌忙地張開雙臂，他想接住她，可是，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Alex也被蘇瑞的慣性撞到了地上，她則摔在他的身上。
可是，這樣抱着她，他才發現，蘇瑞的體溫高得嚇人。
那個阿Cat，到底放的是什麼藥？
Alex連忙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額頭的溫度更是高得燙手，她帶着這樣的高燒，到底是怎麼開車到這裡來的？
他不敢再耽誤，很快站起來，將蘇瑞打橫抱起。
懷中的人，也已經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峭壁之上，斯冠羣從陽臺上望下來，他隱約看見兩個人影匆匆地離開了他的視線，似乎是一男一女，男人抱着女人，也許是嬉鬧的情侶。
他不知道，有一刻，他們曾得很近很近，可即便知道了，也許後來的事情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海邊什麼都沒有，即便是找醫院，也得去市區。
Alex將蘇瑞抱上車之後，她開始恢復意識了，對這一帶，Alex並不熟，要在一個陌生的小鎮找一間靠譜的醫院並不容易，偏偏蘇瑞又不聽話，一直在旁邊聒噪着，“先回去，我還有一件事要做，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Alex拗不過她，只能停下車，先去買了點退燒藥，買藥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似乎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所有人都因爲她是幸運的，卻不知道，她總是把自己弄得無比糟糕。
用水服過退燒藥後，蘇瑞的情況比剛纔好了許多，Alex這才放心地將車開回去，這一次，她一直在副駕駛位上昏昏欲睡，睡十幾分鍾，醒來，然後，繼續睡，然後，又驚醒。
又是六個多小時的車程，精疲力竭的旅程，回到他們所在的城市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Alex正要調轉車頭，將她直接送進醫院，蘇瑞卻掙扎着坐了起來，輕聲道：“麻煩，送我去殯儀館。”
“殯儀館？”Alex先是一怔，隨即瞭然。
是了，今天的胡娟發喪的日子。
他怎麼忘記了呢？
可是，她爲什麼要去參加胡娟的葬禮？那件事，對蘇瑞來說，分明就是一場夢靨。
“請送我過去。”蘇瑞的目光很堅定，那副表情，又恢復了她一貫的倔強。
Alex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他不將她送過去，她自己也會從醫院跑過去的。
與其那樣，不如直接遂她的意吧。
“那得先換衣服，黑色衣服。”想了想，Alex道：“我們現在去買。”
“嗯。”蘇瑞很乖順。
那些退燒藥還是有用處的，她的臉色比剛纔好了很多，剛纔要麼沒有血色，要麼紅得嚇人，此時倒正常了。Alex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溫度似乎也恢復正常了。
他這纔算真正地安下了心，在經過一家服裝店的時候，Alex將車停住，進去買了兩套黑色的西裝，一套女士，一套留給他自己用，他要陪着她一起進去，出來的時候，看見茶點鋪，又順便買了豆漿和一點發糕，都是清淡的東西。
一夜未睡，而且發過燒，她可能只能吃點清淡的。
蘇瑞則倚着車窗，看着在外面忙碌的Alex。那個貼心的孩子，這幅情景，簡直有點像末路狂花的私奔。
失去了很多東西，不過，她仍然擁有很多東西，值得珍惜，不是麼？
“先吃點東西吧，然後，你去後面換衣服，我現在送你過去。”Alex很快返回到車內，將衣服和食物都塞到她的手裡。
其實蘇瑞一點都不餓，事實上，在聞到食物的氣味時，她便噁心地想吐。
不過，蘇瑞還是將東西接了過來，甚至勉強地吃了一口。
“謝謝。”她說。
很多要謝謝的地方，最最重要的是，謝謝你永遠不離不棄的陪伴與包容。
“不要說謝謝，永遠不需要對我說這兩個字。”Alex極認真地糾正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