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光彥成了沈家的常客,三天兩頭門檻踩得勤之下,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來,由最初「哥哥的朋友」的身份,晉升到可以談天的熟人階段。
齊光彥是標準行動派的人物,說要幫天晴熟悉環境,就真的列了一張計劃表,按錶行事,相處久了,她也慢慢知道,齊光彥畢業後的一年,
存了點錢,也打出名號,便積極地和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經營得還挺有聲有色的,難怪他會說幫她安排工作不是難事。
以世俗標準來看,他的條件已經是一時之選,未來的前途是無可限量,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對她說:「現在發現你齊哥哥我是
世紀瀟灑純情優質美型男還不遲,看在你是我好友的妹妹,又長得甜美可人的分上,讓你享有優先預定權,要不要?要不要?這麼棒的男人,
不早點定下是你的損失哦,想預約請早!」
她只是笑,被他耍帥的動作逗得開懷。
除了心蘋姊,她後來又認識幾個人,包括宛萱姊--哥哥的前女友。
那是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看穿宛萱姊心裡還是放不下哥哥,問她爲什麼會同意分手,她說--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什麼?」
「我不否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他,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哥哥做了什麼?讓你……」
「沒有,他什麼都沒做。所有人都說他,結束一段感情之後,總是能很快地再開始另一段,但是交往當中,他從不曾腳踏兩條船過,
而且對女朋友是絕對的溫柔體貼,好到沒得挑了。」
「我不懂……」既然他這麼好,她又深愛着,爲什麼要離開?
林宛萱笑了。「就算再愛他,都還有基本尊嚴,他心底藏着一個人,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因爲他藏得太深、太好了,
可是一個真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看得到這一切,我不清楚這女孩是誰,更不懂他既然愛得這麼深,爲什麼不乾脆去找她,
反而和一個又一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人在我身邊,靈魂卻是遠揚的,
我甚至覺得他是在透過我想念什麼人,我不想再當替身了。」
「你相信嗎?提分手時,我流的淚不是爲自己哀悼,而是爲他心疼,他心裡其實很苦,我甚至擔心,我走後,」
連個情緒寄託都沒有的他該怎麼辦?有時看着他荒蕪空茫的眼神,覺得他像是掉進大海的落水者,見着了浮木都會攀住,
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他從來就無心要傷害任何人,只是太無助,心太慌,只能緊緊抓住任何一個能給他溫暖的女人,
不讓自己被淹沒在冰冷荒涼的孤寂之中……」
「是嗎?」她怔忡聽着,想起那晚他們的對話……「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離開他。」她捨不得。
林宛萱搖頭苦笑。「你年紀還小,不會懂的,愛着一個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是很苦的一件事。」
「我懂!因爲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有些人連守候的立場都沒有,想念成了一種奢求,其實只要能看見他,
知道他生活過得怎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她振振有詞,林宛萱聽楞了,開始用全新的眼光審視她。
「你--心裡有人了嗎?」那樣堅毅的神采、執着的眸光……這不是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說出來的話。
她抿抿脣,回道:「從小到大,我身邊只有哥哥,不曾有過熟到可以深交的異性。」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一個不識情滋味的少女,怎可能散發出這樣的光彩?那是一種爲愛燃燒的執着啊……
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果然也遜色不到哪裡去,沉天晴--她是一個奇特、耐人尋味的女孩。
除了林宛萱之外,她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有男的、女的,大多是沉瀚宇熟識的,每個人也都拿她當自家小妹疼愛,除了沉瀚宇這層因素外,
當然也因爲她有顆玲瓏慧心,自然就能吸引別人的靠近。
她喜歡親近他們,因爲他們代表了哥哥這六年的生活,由他們身上,她可以更瞭解哥哥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感覺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
補足六年的空白。
她會一點一滴慢慢地追回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錯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夠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時光,包括記憶中她最想念的哥哥,
以及--兩心相知的過往。
隔年,沉瀚宇畢業,同時順利考取醫師執照,而她也不負衆望,如願考上大學,從心所欲去讀她的美術系。
哥說得沒錯,她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了,害他作業要重寫好幾次,
又拿淌着口水對他無辜笑着的小娃娃沒轍;後來懂事了,別人用文字寫日記,她卻是用繪圖方式記錄心情。
他的堅持,圓了她的夢。
但是她也有她的堅持,在成爲大學生的同時,她也豪情萬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賺取學費!
這樣的生活很充實,也很平靜,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樣和他相互扶持過一輩子,沒有大風大浪,平凡、踏實,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晚上近十一點就寢前,她到廚房倒了杯水,經過還透着燈光的房門,她敲了兩下,探進頭來。「哥,還在忙嗎?」
埋首計算機桌前的沉瀚宇,十指在鍵盤上忙碌敲打着,瞥了她半秒,眼睛又粘回屏幕上。「進來啊!」
她晃進房間,盤腿坐在牀上,偏頭欣賞他工作時專注的側臉,但仍沒忘記問:「我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一邊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泄而出。
今天參與一場換心手術,由三名醫師聯合操刀,其它兩名都是院內的權威醫師,只是沒想到這麼重要的大手術,資歷尚淺的他會在名單之內,
有這難得的機會去吸收實戰經驗,連他都受寵若驚。
這當中的栽培意味太過明顯,同期的醫師私底下又羨又妒,說他前途看好。
上很累,心靈卻很充實,他負責寫下包含手術過程與見解的完整報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
「哥,我有事跟你說,可以嗎?」
「你說。」
「事務所禮拜天休假,齊哥說--」
「齊哥?」他停手,半側過身。「你們幾時這麼熟了?」
沉天晴抿脣輕笑。「他說『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麼好,又那麼照顧我,我要是有點良心的話,就該拿出對你一半的敬愛分他。」
沉瀚宇輕哼:「這傢伙!」連這點便宜也要佔。
「他說陽明山正逢花季,約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沉瀚宇思考了下。「記得多帶件外套,山上會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頭看一眼寫到一半的報告,繼續埋首努力。「可能沒辦法,這報告星期一要搞定,你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沒辦法多抽點時間陪她到處走走,讓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帶她到處走走,別成天悶在家裡,他其實是贊成的,齊光彥這個人,
只是愛在嘴上討便宜而已,人格還是有的,把晴託給他代爲照料,他很放心。
他們該算是同類人吧,面對感情時,有顆不安定的靈魂,但從來都沒有刻意玩弄女人、輕視愛情,他們只是停不下來而已。
沉天晴趴臥在牀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膩。
「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裡嗎?」她喜歡看他工作的樣子,認真的表情很帥。
「燈太亮,你不好睡。」
「不會!」她嘟着嘴反駁。
他思忖了下。「把腳縮進去,被子蓋好,感冒我可不理你!」
她沒縮回亂晃的腳,而是跳下牀,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一記。「謝謝哥!」然後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裡,滿足地閉上眼,
沒留意到當場呆怔的沉瀚宇。
右手輕撫上頰邊的印記,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震麻了他腦海所有的思緒--
齊光彥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後,她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在看待了,這些全都是在不自覺中的。
真正察覺到,是在沉瀚宇實習生涯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
那天,他接到齊光彥的電話--
「瀚宇,明天我想約小晴出去。」
「去問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訴我幹麼?」他回得莫名其妙。這傢伙搞錯對象了吧?
「我也知道要問她,可是每次約她,十次有九次半她會回答:『我要回去問哥哥。』你不點頭,她哪敢說好?小晴把你的話
看得比中華民國的法律還重要,不如直接來問你比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憊,沉瀚宇放鬆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隨口問了句:「你預備帶她去哪裡?」
「貓空喝茶,順便看夜景談心。」
「喝茶?」他淡哼。「齊少爺,本人認識你快七年了,你連杯白開水都沒請我喝過,還看夜景談心咧!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談着、
談着就獸性大發了?你說我放心把妹妹送進狼嘴嗎?」
「被你發現啦?」齊光彥痞痞地笑道:「其實我垂涎小晴很久了,這麼甜美動人的女孩誰會不心動?同樣身爲男人,你應該很清楚的--」
沉瀚宇脣畔笑意倏地一收。「齊光彥!你最好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誰會那麼閒,早晚噓寒問暖;接到她一通電話,再遠都不辭辛勞;一有機會就拚命猛約佳人,
只差沒挖心掏肺給她,照顧朋友的妹妹也有個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問哥哥。」纔會讓他感傷到直想回家抱着棉被痛哭,他實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還傻呼呼地回他一句:
「我要問哥哥可不可以讓你當男朋友。」
有沒有搞錯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沒必要事事徵求家人同意吧?
這輩子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如此用心過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狀況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熱烈的追求誠意,淨說些殺風景的話。
這下可好了,當初爲了想更親近她,抓了個「哥哥」的名義,沒想到反而作繭自縛,不管他對她再好,她都一徑地認定
那是「兄長式」的疼愛,嘔得他直想拿頭去撞牆,死給她看算了!
就在幾乎嘔出內傷時,他終於痛定思痛,決定遷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話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那他不如直接從沉瀚宇那一方着手,
只要沉瀚宇同意,會比他綵衣娛親、耍盡上百種白癡追求花招還有效。
雖然這種方法有點沒人格,但是天可憐見,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師,只懂得善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打贏官司,
在愛情中也是一樣。
但是,他沒想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大錯特錯!
「齊光彥!我把晴交給你,是要你照顧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着怎麼染指她,連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過,你這禽獸還有沒有人性!?」
齊光彥差點被吼破耳膜,隔了幾秒才把電話放回耳邊。「什麼叫染指啊?我可是認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
「認真?女朋友換過幾個,你有沒有臉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離晴遠一點,她不是你能玩玩的對象!」沉瀚宇氣炸了,
沒想到他從一開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樣?你換過的女朋友只會比我多,不會比我少,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齊光彥小小被惹毛,頂了回去。
「我從沒說過自己有多幹淨,就因爲這樣,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們這種人,只會讓女人傷心。」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
他永遠只能遠遠看着,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爭取……
「那是你,我不一樣。就因爲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沒勇氣去爭取所愛,害心蘋傷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愛上了,我會勇於面對自己的心,
只要我想,就有絕對的自信給她幸福,你自己孬種,不要把我也算進去!」
「愛?」他輕輕地笑了,在齊光彥聽來,竟覺那笑聲淒涼得鼻酸。「不要跟我談愛,你不會比我更懂,起碼你不曾體會過由天堂掉入地獄,
一顆心必須狠狠剖開,挖空裡頭所有的東西再縫回去,假裝那些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讓日子麻木過下去的感覺--」
將心挖空?那裡頭還剩什麼?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嗎?
「既然割捨得那麼痛苦,爲什麼不放膽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我--」沉瀚宇張口,卻無言。
「我不管你怎麼說,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沉瀚宇握緊拳頭。「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呢?」
「我還是會盡全力去爭取,絕不放棄。」
「你以爲晴會聽你的,還是我的?」
「那就各憑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沉瀚宇,你真他XX的自私!利用妹妹對親人的重視,綁住她追求幸福的腳步,這樣爲難她,
你算什麼哥哥?說得更坦白一點,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憑什麼獨佔她,不許她去追尋真愛?」
一字一句,狠狠敲擊到他心靈深處,重重地、殘忍地敲擊着,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記得他們最後是怎麼結束通話,他失神呆坐着,直到沉天晴由外頭回來。
「咦?哥,你不是說會晚點回來嗎?我還沒煮飯呢!」
他茫然擡眼,相映她臉上的盈盈淺笑,他連一絲虛弱的笑花都扯不開。「你去哪裡了?」
「我去齊哥那裡拿照片啊!」她揚了揚手中成疊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時候拍的,本來齊哥說要送我回來,但我想說路又不是不熟,
就沒麻煩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她興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邊,一張翻過一張,與他一同觀賞。
「這張怎麼回事?」他指着其中一張她讓齊光彥摟着腰的照片,這舉止有多親密,幾乎有了情侶的錯覺,她不曉得嗎?
沉天晴吐吐舌。「他在鬧我啦!知道我怕癢,每次都這樣,連拍照都乘機欺負我,我就躲啊,結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翻過幾張。「那這個呢?」
他必須努力壓抑,才能不用力對她大吼--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個女孩讓男人親到拍照留念了,還能沒什麼嗎?
她悄悄覷了他一眼,小聲咕噥:「是他說要和我賭這條階梯是雙數還是單數,我輸的話要我讓他親一下,我又沒答應,是他偷襲我。」她不笨,
心底隱約也察覺到齊光彥的企圖,但他不明說,她也不能表明什麼,畢竟他是哥哥的朋友,總不能讓哥哥難做人。
你不也被偷襲得很樂在其中!
沉瀚宇盯視她撅着嘴抱怨的小女兒嬌態,忍着沒說出口。
終於察覺到他異常的沉默,她偏頭問:「哥,你怎麼了?」
「沒事。」
「那禮拜六齊哥說--」
「不許去!」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揚高的音量,連他自己都嚇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這樣像什麼話?」他壓低音量,硬是繞了個彎自圓其說。
「可是,之前也是哥說--」
「我沒要你一天到晚粘着他不放!你自己留意到沒有?你現在一天到晚滿口都是齊哥,你書還讀不讀?還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裡?
你滿腦子只容得下他嗎?」
現在的她,是不是沒他也可以了?
他惴測着,突然一陣惶恐。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被需要,一直以來,她把他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直到另一個更重要的人出現,佔據他一輩子都無法扮演的角色……
就連最後守護者的資格都失去,那麼,她身邊還有他立足之地嗎?
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哥--不喜歡我和他走得太近嗎?」她思考了好久,輕問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這不是針對齊光彥,而是任何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這種想獨佔她的私心,連他都自我厭惡。
「你知道--他想追你嗎?」他困難地擠出聲音。
「追我?」她瞪大眼。「誰說的?」
「不用任何人說,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這樣嗎?哥也察覺到了,所以今天才會表現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淺淺笑了,靠在他懷中,溫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歡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以兄妹的身份,一生相守?
她將柔柔情意揉進他的胸懷,卻沒瞧見他緊鎖的眉宇之間,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