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五更天一到,裴菀書便讓西竹和水菊幫她更衣打扮,需要進宮請安。看着西竹輕手輕腳麻溜的樣子,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小小的人在那裡賣身葬父。那天其實自己是陪大娘去典當首飾的,連年天災收成不好家裡困頓。但是大娘還是因爲不忍便給她錢葬了父親,又覺得她孤苦伶仃領回家去。她一直沉默少言,但是手腳勤快,不出風頭,所以自己這些年竟然不曾注意過。

既然身上有武功,又何必賣身葬父?弄幾兩銀子也很容易。西竹說那人不是她的父親,是老家僕。她不想四處流浪,想找個家安靜下來覺得裴家雖然清貧但是人好就留下了。

裴菀書也相信她對大家都無惡意,看她似有隱情不想說,便也不迫她,依然讓她跟在身邊。

“今日我們進宮,前段時間學習的禮儀可都還記得?”裴菀書看向水菊,西竹向來不用擔心。

“小姐,放心!”水菊笑嘻嘻地幫她挽了個驚鵠髻插上金釵步搖,玉撓頭,王府的東西都是赤金純銀或者上等美玉,隨便插幾樣就是金光燦燦。

裴菀書看了看,又將柳清君已經幫忙餵過毒藥的銀簪插在不起眼的地方,只露出一朵小小的銀簪花。

讓人去叫大管家來。

過了半天,他才繫着腰帶磨磨蹭蹭一臉不樂意地踱過來。

裴菀書看他五十多歲年紀,滿面紅光,身上錦衣華服,腰間戴的墨玉琅環價值不菲。

“小的管全拜見裴王妃。”管全彎腰拱手,並沒有下跪。

裴菀書也不在意,站在門口照鏡子問道,“去宮裡的禮物可打點好了?”

管全莫名道,“夫人,什麼禮物?”

“新婚進宮,那麼多小姑小叔,還有其他一干人等,怎麼說也要送一份禮去。”裴菀書伸手接過水菊遞上的淡紫色絲帕,擦了擦脣上的胭脂,幾乎擦淨才舒了口氣。

“回稟夫人,爺進宮的時候從不用帶禮物,回頭還有宮裡的賞賜!”管全站的筆直,直視着她。

“那你把鑰匙拿出來,本王妃自行去置辦!”裴菀書淡淡地說了句。

她是皇帝賜婚的,但是月後還有兩位身世顯赫的小姐嫁入王府,這裡的人自然不拿她當王妃看,況且新婚之夜王爺可是拋下她去了青樓的。

如果不把鑰匙拿在手裡,以後關於管家的權力可不定到了誰手裡,還得趕緊回來和沈醉將契約上的事情落實下來,他該出的血一滴都不能少,自己該吃的肉一口不能少。

“這,爺沒交代!”管全垂了垂眼,看着裴菀書的裙襬,普通的羅裙,在王府裡顯得寒酸了點。

“不用爺交代,難道我這個王妃沒有這個權力?大管家,要不要我讓人拿了皇帝賜的王妃印綬給你看?”裴菀書聲音冷下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小的不敢,只是這一大家子,邊邊角角都要操心,小的怕王妃太過操勞!”管全扁了扁嘴,臉色陰沉下來。

水菊早就憋不住,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她狠狠瞪着大管家,聲音嘎嘣脆,“那就不勞大管家操心了!眼瞅着時辰到了,爺還等着一起進宮,爺可以不在乎,但是皇上皇后不能不在乎。你說要是王妃去請安晚了時辰,這藉口怎麼找?上頭怪罪下來,自然不說做主子的磨蹭,要說我們做奴婢的沒眼力見,白吃了糧食!到時候你我只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管全微微晃了晃身體,翻了翻眼,沒吱聲,片刻見裴菀書冷眼瞅着他,那眼神讓他覺得不亞於王爺,只好道,“小的這就去備禮,夫人儘管去,禮物隨後就到!”

“那就多謝管家,還有,禮物要豐厚一點,根據每人的品級來,要是差了半點,我們王府的臉可就不要了!”裴菀書淡淡地說着,忽而對着她莞爾一笑轉身往外走。

水菊和西竹忙跟上。

府裡有專門的馬車甬道,南北東西都可以直通大街。沈醉沒派人來接她,也未曾着人提點告訴她什麼,裴菀書也不在意,如今那些丫頭小廝的她也使喚不動,便先乘肩輿到了大門口,早有華貴寬敞的馬車等在那裡。

看了看天色,依然黑濛濛的泛着清輝,半輪月亮懸在西南天空上,明晃晃的。沒過多久,沈醉打着哈欠睡眼朦朧地出來,“夫人,有必要如此早嗎?”

裴菀書見他衣衫鬆散,腰帶也沒系鬆鬆地搭在手臂上,整個人慵懶散漫,不成體統。瞅了他一眼,自行鑽進車裡,“王爺若是不想去,妾身也不強求!”

沈醉打了個哈欠笑了笑,飛身而起躍上車轅,手一揮挑起紫竹簾鑽了進去。

水菊和西竹自去乘後面馬車,又有沈醉的兩個貼身小廝隨從。

王府的大車寬敞,上面裝飾華貴繁複。車內右側是軟榻,錦被鋪陳,一頭放置轎箱。中間一黃花梨小几,上面放置茶具酒具。左側一排三層黃花梨的小櫥櫃,分層放置點心,茶罐,小酒罈,玉如意等玩物,還有幾本書。最底下放着小炭爐,水壺,小巧的琉璃燈。

車後的軟凳還有側面的軟榻都比車底高出一尺,坐在上面也不至於憋屈了腿腳。裴菀書暗暗嘆了口氣,就他這輛馬車幾乎能買下她裴家了。

沈醉鑽進車內,看她臉上薄施脂粉,在車四角和頂棚上柔和的水晶燈光裡顯出一層嬌豔,只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讓他嗤之以鼻,她的出格他又不是沒見過,裝模作樣果然也是她的強項!

他跪在榻上,將腰帶遞向她,“搭把手!”

“王爺,我可不是你的奴婢!”裴菀書斜了他一眼,沒動。

“幫個忙!”

沈醉笑笑,腰帶扔進她的懷裡。

裴菀書瞟了一眼,白底暗紋的錦衣,淡青色的袍子,青玉腰帶,不知道是衣服襯了他還是他提攜了衣服,只讓人覺得烏髮雪顏,脣紅水眸,說不出的風流俊美。

見她依然不動,沈醉索性脫了外袍,“爺我再睡個回籠覺!”隨即身體一歪便躺在榻上,一會響起微微的鼾聲。

裴菀書掄着腰帶朝他抽去,卻被他輕巧地抓住,猛地一拖,將她拉倒在懷裡。裴菀書心頭狂跳,慌忙推他,卻被他手臂一伸攬住腰肢抱的更緊。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笑道,“茉莉花過季了,如今該是桂花了,府裡到處都是桂花,讓她們摘給你!”

裴菀書用力在他胸口擰了一把,趁着他吃痛,立刻後退,狠狠地盯着他,低聲道“沈醉,不要忘記我們的契約,不許動手動腳,否則--”

“後果自負?”沈醉笑起來,支起手臂託着腦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可以,反正你也沒什麼吸引人的,我對你動手動腳實在有點掉……”

“閉嘴!知道就好!”裴菀書斜了他一眼,“回頭你趕緊着將契約上該給的都給了我,然後府裡的內務我會快速整頓,你有沒有要交代的,趁早吱聲,別到時候去你那裡哭訴告狀一大堆,我不想和你擡槓!”

沈醉笑了笑,擡手捋了捋自己鬢髮,“除了胭脂、翡翠、還有我那兩個貼身的小廝,其他的你隨便,都攆出去我也沒意見!”說完看了她一眼,王府裡,機關深的很,他才懶得去提醒她。

讓她替他將家裡清掃乾淨也好,這本來就是她的責任!

“你每日揮金如土的,府裡的銀子夠嗎?”裴菀書決定先問問,否則到時候府裡的虧空算在她頭上,那可虧大了!

“你看見我揮金如土了嗎?”沈醉嗤了一聲,斜了她一眼。

“有些年頭大家這麼說了!”裴菀書低頭看着自己塗了鳳仙花的指甲,下次還要淡一點。

“人家還說裴家小姐是醜八怪呢!”沈醉譏笑道。

裴菀書不以爲忤,淡聲道,“爲了避免你將王府都倒騰到豔重樓去,我覺得還是把孔纖月贖出來,或者請到府裡來的好!”

“好呀!”沈醉興奮地坐起來,桃花眼微微勾着她,“我老早就這麼想,結果父皇不同意,不如你去說!”

她打的什麼注意別以爲自己看不出來,李家韋家都不是善茬,她想再弄個孔纖月來,索性亂的厲害點。

進宮的事情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裴菀書雖然心有忐忑卻是也並不緊張,穩步垂眸,不管風吹如何,我自巋然不動的姿勢。

太后一直在城北的流泉行宮靜養,傳話讓人不得打擾她,裴菀書也樂得少了一個請安的人。

到皇后的景怡宮去,皇帝和皇后正坐在那裡說閒話,沈醉三跪九叩,裴菀書三跪三拜,然後賜座說話。

皇后見裴菀書衣飾簡樸,顏色素淡,笑着道,“四兒,你這王府可不能欺負新到的王妃,管家的權可是要給菀書的。”

沈醉傾了傾身,淡淡道,“母后多慮,昨夜兒臣已經和王妃商量過,以後府裡的家務歸她管。”

皇后笑了笑對皇帝低聲說道,“皇上,您可以放心了,我們這些媳婦裡面,我倒是覺得菀書最能幹,你看現在他還不是乖乖地進宮請安來?”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朕拭目以待呀!要不是你總是護着這個不逆子,朕也可以眼不見爲淨,倒不用還要委屈菀書這個丫頭。”

皇后瞅着沈醉笑道,“本宮可是聽說四兒昨夜丟下新娘子跑去尋歡,不過後半夜怎的又回來?難道不能說明菀書有本事嗎!”

皇帝但笑不語,看向裴菀書。

所幸周圍沒有旁人,裴菀書垂眉斂眸,無聲淡笑,“父皇母后謬讚,這都是菀書的本分,夫君體恤,父皇和母后教導有方。昨夜王爺還對臣妾說自知放蕩無性,讓父皇和母后擔憂,願意慢慢規正,勿使長輩勞心。”

聽見沈醉低低地哼了一聲,裴菀書笑意更深。

不管真假,皇帝和皇后卻很開心,又聊了一會便頒下賞賜,皇帝便讓他們去德妃處坐坐。德妃的春陽宮離景怡宮頗有點距離,皇帝特許了二人肩輿送他們過去。

“我們爲什麼還要去拜見德妃娘娘?”裴菀書歪了歪頭低聲問沈醉。

“因爲她在宮中僅此於皇后,雖然和其他三人並列四大妃,很多待遇排場卻與皇后相差無幾。”沈醉淡淡說道。

見他無意給自己解釋更多,裴菀書便也不再問,從前她一門心思想賺錢離開京城,根本對皇宮不感興趣,如今頗感困頓,看來要下一番功夫才行。

她知道皇后育有兩子三女,太子早已經成婚,永安、永盛兩位公主早就出閣,只有永康還在宮中。德妃有一子三女,二皇子那日見過。賢妃一子四女,三皇子,據說爲人木訥不喜應酬,躲在宮裡擺弄器物讀書習字,父親也曾誇獎過他文才不俗,但是胸無大志,整日想着皇帝給了封地自己可以去逍遙快活。靜妃一子,六皇子。淑妃已歿,沈醉的親孃。

她早就聽說沈家男人俊美多情,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奇怪的是竟然只有一後四妃,其他的婕妤昭儀之類卻很少,且換的勤,病死的也不少,大多無所出。所以廣仁帝子嗣並不多,遲遲不將皇子送去封地,而是讓他們居住皇城,共享天倫。

看來回門那天要向母親好好請教纔是。

讓裴菀書意外的是春陽宮內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本來不覺得,但是一比較就覺得皇后宮太過冷清,除了皇后的笑聲便寂然無聲。

裴菀書卻從那些對她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中感覺到她們今日定然是特意前來圍觀她的。

“殿下,您的王妃挺美的!”一個宮婢甜蜜蜜地對着沈醉拋了個媚眼。

沈醉不動聲色,面沉如水。

似是覺得他並不在乎這個王妃一般,另一個宮婢嗤了一聲,“你什麼眼神,她哪裡配得上瑞王殿下,起碼也得韋小姐才行!”

沈醉斜了裴菀書一眼,脣角勾了勾,然後貶低裴菀書的話便慢慢地多起來。

從下了肩輿到德妃的寢殿,裴菀書有意無意便聽到一些聲音,索性也不理睬,忍受這些本來也是契約的一部分。

聽得宮婢說到了,裴菀書便跟着沈醉拜下去,兩跪兩拜卻沒聽到德妃讓起身的聲音,但是再拜卻於禮不合。

裴菀書略略思量還是起身,垂手立於一旁。

“老四,你可不像話,我聽說你昨夜又出去了!”淡淡清冷慢悠悠的聲音傳來,裴菀書略略擡眼恰好對上一雙似是睜不開一般的媚眼,嫵媚至極。

“德妃娘娘取笑我,本王可是一直呆在府裡喝酒,不信可以問二哥!”沈醉在德妃身邊落座,又和其他幾位妃子見了禮。

“老四,我跟你說件事,今日姜兒要來,你且坐坐,在我這裡用膳,晌午裡她就來了。”德妃說着瞄了一眼靜靜立在一旁的裴菀書,大家這樣冷着她,她倒像是若無其事一般,雙手在腹前交叉身形一動不動。

“娘娘,還是改日吧,我府裡還有事呢!”沈醉一聽韋姜要來笑了笑看向裴菀書,“不如讓王妃在這裡陪各位娘娘說說話,我先出宮去找二哥,有話與他說!”說着便告辭,經過裴菀書身邊低笑道,“爲夫就先走了。”

裴菀書挑眉瞪了他一眼,低聲道,“請便!”

“裴小姐,過來坐!”有人喚她。

“怎麼叫呢,那可是瑞王妃!”

“對對,請過來坐!”

感覺到水菊的氣憤,裴菀書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可不想看着自己的丫鬟在這裡被人欺負。

裴菀書緩步上前,含笑道,“不知道各位娘娘如何稱呼,失禮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便有人給她介紹賢妃,靜妃,李昭儀,王婕妤,唐昭儀……

幾位妃子初次見面,裴菀書便行了禮數,其他的便只頷首致意,便遭到不少白眼,她也不去管。

“瑞王妃,還有一個多月,韋小姐可是要過門的,想必你沒意見吧!”德妃挑着纖纖玉指,慢悠悠地吃着水晶葡萄。

裴菀書垂了垂眼,笑道,“皇上說過,我沒意見!聽說還有皇后娘娘的侄女李家小姐,我已經和王爺商量過,連新房都準備好了,兩位以後的住處也是府裡最好的地方。娘娘儘管放心就是!”

德妃點了點頭,“我那甥女爲人大方得體,聰慧過人,雖然是個女孩子,可是不少人稱讚她是女中諸葛,這以後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她管起來也得心應手!”

其他人紛紛附和。

裴菀書淺笑不語。

當家的事情早就說過,今日不該拿出來說,自己當然不可以接話。

似乎因爲裴菀書不接話,德妃有點不知道後面該如何說下去,不由得咳嗽了兩聲,立刻便有人附和說韋小姐國色天香,聰明睿智,管個王府綽綽有餘。

三三兩兩地又說了一會,德妃看向裴菀書道,“不如就在這裡用膳吧,回頭韋姜過來,你們姊妹也好熟悉一下!”

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