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拒霜花豔麗如牡丹。瑞王府四處張燈結綵,七彩的綢花掛滿了府裡每個角落,遠遠望去,紅妍妍,金燦燦一片。
今日是瑞王納側妃的日子。
府裡每個人都忙成了陀螺,但是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避開裴菀書,她的閒逸居依然安靜閒適。
閒逸居也象徵性的掛了彩燈紅綢,就連廊下的那兩隻八哥也不斷地叫着“洞房花燭,金榜題名!”
因爲一整天廚房都要忙着做喜宴,所以根本沒有功夫幫裴菀書熬她的粥。水菊便在自己的院子裡支了小爐子將豬肚人蔘粥用文火慢慢地煨着。
關於柳清君的事情裴菀書讓西竹去告訴他再等兩日,現在正籌備喜事,怎麼說都不合適,柳清君回信只讓她保重身體。
“夫人,方纔羅管家來找爺了,奴婢說沒看見他!”木蘭將水菊交代的夾衣斗篷幫她披在肩上,“天兒涼了!”
“怎的?他不在府裡?”裴菀書驚道,這可不比娶自己,他不在府裡也就罷了,眼瞅着就到吉時,就算不去迎親可是拜堂還是需要的吧。
“好像這幾日都沒見回來呢!從那日孔小姐來了以後爺就沒回府裡。”木蘭輕輕地回道。
裴菀書蹙起眉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金掌櫃路管家便進了院門,徑直從院子中間跑過來,一個個神色急切張慌。
“夫人,到處找不到爺,可怎麼辦?”連一向嘻嘻呵呵的路管家也是神色凝重。
“派人去豔重樓了嗎?”裴菀書眉梢狠狠地跳了一下,他不出現別人就會以爲是她這個王妃妒心太重,故意不讓他出現。
“去過了,結果說爺那日接了孔小姐之後就不見了!根本沒回去!”金掌櫃歉疚地垂下了頭。
“你們怎麼不早點派人找呢?這都火燒眉頭了?”裴菀書語氣不由得重了起來,身形晃了晃。
木蘭忙扶住她。
“夫人,從昨天一大早我們就開始找,可是找了一圈沒找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沒有!實在沒法了才--”金掌櫃說着便跪下去,“夫人,小的辦事不力,請夫人責罰!”
裴菀書皺緊了眉頭,胃裡又開始痛起來。擡手按了按眉頭。
“還有多長時間?”
路管家忙道,“兩個時辰。賓客卻是陸陸續續都到了!”
因爲路管家新來,所以裴菀書讓金掌櫃和他一起招呼客人,讓他也熟悉一下,免得到時候失了禮。
“翡翠胭脂明光夜海也都不見?”裴菀書現在也實在想不出應該如何才能找到他,自己對他了解又不多,但是她能感覺到他是故意的。
“夫人,夫人!”門外竟然傳來翡翠的聲音。
大家一喜忙快步走向門口,如同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
“翡翠,爺呢?”大家紛紛發問。
“我真來問你們呢!”翡翠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們。
衆人本來驚喜的心頓時浸入了三九寒冰,哇涼哇涼的。
“不過爺說了句話,我想不透。”翡翠歪着腦袋看向裴菀書。
“說了什麼?”大家急忙問道。
“爺說他有三口氣需要出,所以去出氣了。婢子想不透找不到他!”翡翠歪着頭看向裴菀書。大家也都看着她。
裴菀書看看他們,個個緊張地盯着自己,雖然很緊張,知道這樣的情況不合宜,可是她還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們看我做什麼?難道我知道?”看着他們一副你就應該知道的樣子,裴菀書有點恨自己平日非要多管閒事。
垂首思慮了一番,對木蘭道,“去備車,我要帶西竹和水菊出門!”木蘭出去,金掌櫃和路管家看着裴菀書急道,“夫人,想到了?”
裴菀書垂了垂眸,“不確定,不過這次如果找不到我也就沒有辦法了!”
兩人一聽嘆了口氣,“夫人,我們要不要做其他的準備?”
裴菀書略一沉吟,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金掌櫃,你立刻去請永康公主和八皇子,讓他們坐鎮府中,然後請八皇子幫個忙,如果找不到爺,就讓他上了。”
“夫人,能行嗎?”金掌櫃驚道。
“他們長得很像,不行什麼辦法?難道皇上還要殺我們的頭?那是沈醉的破事!”裴菀書恨恨地說着,這時候軟兜小轎到了跟前,裴菀書上轎,回頭說了句,“別怕,你們只管做事情,有問題我來負責!”因爲閒逸居前面是一片竹林,馬車不方便進來,想着回頭讓人從莫語居旁邊砍一條車道出來,馬車就可以停在閒逸居門口。
水菊熬的豬肚粥剛好,便用瓦罐盛了捧在懷裡,又讓西竹抱了四方大綿毯給裴菀書蓋腿,匆匆跑去門口。
趕車的是吳大,解憂立在車旁,將裴菀書扶上車,片刻水菊和西竹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不等放凳子,西竹攬着水菊飛躍上馬車,水菊着急地看了看粥,見一滴沒灑出來才舒了口氣,佩服地看着西竹。西竹催她快進車裡,讓吳大趕車。
杜康騎着馬在前面開路,免得因爲馬車太快撞到什麼人。
裴菀書也知道這一行瑞王妃的惡行怕是要傳到宮裡,人家會說她飛揚跋扈,騎着高頭大馬在街上橫衝直撞。
沈醉!混蛋!裴菀書將他狠狠地咒罵了千百遍依然不解氣!
“小姐,這麼急着去哪裡?”水菊抱着瓦罐大口大口喘氣,裴菀書便將瓦罐接了放中間的案几上。
“迎福酒樓!”裴菀書咬牙切齒道。
西竹坐在車門地方,默不作聲。馬跑得飛快,水菊緊緊地扶着裴菀書,聽得吳大將鞭子甩的“啪啪”響。雙馬大車既快又穩當,加上瑞王的馬車做工特殊,大大的降低了震動,所以並沒有非常顛簸。
到了迎福酒樓,裴菀書讓解憂抱她下車,腳步不停匆匆地往酒樓走。
“嗨,火燒屁股了?跑那麼快?!”從頭頂傳來戲謔帶笑的聲音,在冷風裡凝聚不散。
裴菀書猛地頓住腳步擡頭狠狠地瞪着他,“沈醉,你混蛋!”她氣得忘記了身份,幾乎咆哮起來。
西竹看了看四周,奇怪的是沒什麼人,看來王爺是有預謀的,連閒雜人等都清了,便鬆了口氣,拉着水菊在車邊等。
“嘖嘖!那麼激動做什麼?就好像讓人壞了好事一般!”一雙狹長斜飛的水眸盪漾着壞笑,看着她一臉怒氣的樣子,脣角微微地翹起來,冬日清冷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人覺得天地清光都斂進那雙瀲灩的眸子裡。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裴菀書狠狠地盯着他。
“當然,今日是爺看着沉穩聰慧的裴小姐狼狽地從車裡跳出來,慌亂地跑過來,不顧禮儀萬分火急地喚着爺的名字。這樣的大日子,爺當然會好好記住,每年這個時候拿出來回味一番!”沈醉懶散地趴在二樓畫欄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墨發如流泉般披散在胸前,映着裡面雪白的長衣黑白分明。
“你是想害死我們這些人嗎?”
就算皇帝不生氣,可是皇后,德妃,那一幫子人,哪一個是她得罪得起的?
“爺,您又何必如此小孩子氣?這樣捉弄王妃!”一張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臉蛋出現在他的旁邊,沈醉伸手攬住她,笑道,“爺只不過是出口氣而已。”
“那爺現在舒坦了?”孔纖月無奈地嘆氣,皺了皺眉,“王妃還在等呢,爺該回去了!”
“夫人,你可知錯了!?”沈醉笑眯眯地盯着她。
裴菀書咬着脣剜着他惡劣的笑容,那張臉美得讓人發狠,讓她想撕碎他,如果有生之年不能擺脫這個男人,她裴菀書寧願去死。
想也不想,她跪下去,雙膝未觸地解憂下意識地就伸手攙住她。水菊和西竹立刻跑過來。“爺?您過分了!”孔纖月驚訝地看着她,不解地看向沈醉。
沈醉冷眼睨着樓下的裴菀書,半晌卻側耳聽身後的動靜,淡提高了聲音道,“他們給爺磕幾個頭能怎的!別大驚小怪!”
裴菀書冷冷地瞪着他,他是王爺自己下跪是應當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對解憂道,“都放開我!”
解憂一時不知所措,裴菀書又厲聲道,“都給我跪下!要是爺不回家你們就一直跪在這裡!”
連吳大一見不妙也跑過來跪着,伏在地上。
裴菀書看着沈醉,忽然露齒一笑,然後慢悠悠地跪下去,身體筆直,卻無限譏諷地看着他。
一拜,“裴菀書當年無知,得罪王爺,希望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二拜,“幾日前得罪了孔姑娘,希望姑娘海涵”
孔纖月顫聲道,“夫人言重,纖月絕無此意!”
三拜,“菀書真的不知道這第三口氣是什麼,還請王爺明示!”
沈醉深深地看着她,似是凝眸沉思,第三口氣?!他隨口說的她還真是當真,不過似乎又卻是存在。
嘆了口氣,突然薄脣微抿笑起來,彷彿春回大地,脣邊笑意染雙眸波光溶溶,彷彿裝滿了整個綿軟的三月。
“爺就是想看你出醜!”他似很享受地看着她氣憤不已的樣子,一雙靈動的眸子清亮得幾乎冒光,讓她那張平凡的臉瞬間生動無比,整個人象頭被激怒的小獸一樣,惡狠狠地瞪着他。
“沈醉,我看你還是先回去舉拜天地,後面的事情我們改日再談!”淡淡清雅的聲音一直飄下二樓。
裴菀書聞言騰地站起來,想也不想疾步衝進去,上了樓。
柳清君跪坐在案几前,正在慢慢地衝茶,朝她笑了笑,“菀書,進來喝一杯!”
“你們?”裴菀書立刻明白過來,沈醉在和柳清君商討那些貨物的事情,這是他的正事,而什麼出氣之類的不過是藉口,方纔自己可以不跪,但是他卻一副非要自己磕頭賠罪的樣子原來是爲了逼迫柳清君?!
可是自己和柳清君不過是生意關係,進一步也只是朋友,難道他認爲柳清君會爲了自己那點微薄的自尊妥協?
面對着皇權,他們這些人的自尊算什麼?
柳清君對着她歉然一笑,“坐!”
當年罵沈醉的時候,他們兩個就是一起的,如今有什麼好怕的?裴菀書大大方方地跪坐在他對面的茶色錦墊上,又對着外面道,“王爺胸懷也忒小了點!”笑了笑又道,“孔姑娘,你進來坐吧,門口風大,回頭受涼!”
孔纖月柔柔一笑,“多謝裴小姐!”說着便掙開沈醉婀娜地進了房間,在裴菀書身邊跪坐下。
“柳兄幫我開的方子我還在吃,對了水菊有幫我帶!”裴菀書笑笑,跑去門外畫欄處,看也不看沈醉一眼,對着跪在下面的人道,“水菊,把我的粥送上來,西竹解憂你們回去,告訴金掌櫃,王爺馬上就回去,如果他不回去,就請八皇子代勞。”說着便轉身往回走,眼前人影一閃,沈醉擋在她跟前。
繭白的長衣,鴉青色的長袍,淡金色的寬邊上繡着福字紋,線條流暢飄逸。
裴菀書看他陰沉着臉,心裡納悶,明明是他耍弄她,怎的還成了自己錯了?
“王爺,您該回去拜堂了,府裡已經人仰馬翻!”裴菀書不由地放緩了聲音,畢竟今日是他的好日子,自己不該觸他黴頭,可是不知道怎的還是忍不住彎起了脣角,不屑地掃了他一眼。
沈醉勾了她一眼,哼道,“爺我的生意還沒談好呢!”
“王爺,商民最大的讓步就是利益四六分,香雪海佔六,前提朝廷允許從西涼來的貨物自由通商。”柳清君一邊給孔纖月斟茶,聲音淡淡無波。
“好!”沈醉應了一聲,對孔纖月道,“纖月,我們走!”
孔纖月一聽忙起身,經過裴菀書身邊的時候,微微欠了欠身,裴菀書也還禮。
沈醉伸臂攬住孔纖月的腰,回頭睨着裴菀書見她一臉淡然,雙眸暗含譏諷地瞪着自己,冷冷道,“本王這就去,遂了你的意,也成全你嫺淑恭良好當家的名聲!”說着哼了一聲飛身而下,落在明光趕來的馬車上。
裴菀書見沈醉落在馬車上,才勾了勾脣角,低聲哼道,“小肚雞腸!”然後回身,水菊已經幫她盛了一碗粥,放在小案上。
“柳兄,真是抱歉!”裴菀書朝他施禮,柳清君讓了讓,淡笑道,“快坐下喝粥吧!”擡眼凝注她,輕笑道,“看來你這掛名王妃也不好當!”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指。
裴菀書頷首笑道,“自然,你以爲呢?等到他兩個側妃進來,我纔是水深火熱呢,巴不得能夠回家,最好他給我一紙休書!”
柳清君放鬆地一笑,“我沒想到你當天就跟他約了時間,你那日回去不久他便帶着孔姑娘來到迎福酒樓,住了五日,今日辦喜事也一副不急不火的模樣。”
裴菀書驚訝地看着他,“這幾日大家都找不到他,原來他躲在這裡?你招待他的?”端起青瓷小碗,淺淺地喝了一口。
柳清君搖頭,“不曾,他只和孔姑娘住在客房,今日一早才讓人找我來說要談生意!來了以後卻又顧左右而言他,說了一堆不着邊際的閒話,就你來之前才說了幾句正事。”
裴菀書將粥喝完,放下碗恨恨道,“這個小人!他竟然將幾年前那麼一件小事記得如此清楚,隨時拿出來做文章,太小人了!”
柳清君擡眼看向她,“菀書,不可如此說,沈醉其人,其志不小。被你罵過之後,由一個極力反對經商的人轉變到可以和香雪海並駕齊驅,確實不是一個浪蕩子所能爲之!”
裴菀書愕然地看着他,“真的?”她看過金掌櫃的賬冊,根本無法與香雪海想比。
柳清君似是看透她的想法,淺淺抿了一口茶,輕聲道,“京城之外,薛家,很可能是沈醉手下。”
“就是那個曾經和你在西涼爭奪生意的薛家?”驚呼一聲,裴菀書知道薛家,他們雖然比不上香雪海,但是在江南塞北西涼之地做的也不小,只不過很多事情都是秘密進行,香雪海也是花了大價錢纔打聽到一二。看來沈醉……卻聽柳清君淡淡一笑,打斷了她的思緒。
“看起來,今日你也沒什麼不對勁的!”
裴菀書笑道,“我爲何要不對勁,是他沈醉娶側妃,又不是我?”
“不過那其後的麻煩你卻要自己小心。特別是韋家的小姐!她是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致命的人!”柳清君突然擡手探向她的額頭,裴菀書身體一僵,定定地看向他。
“額頭上有塊灰!你還真是正經磕頭!”他的語氣有着幾不可見的心痛。
無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