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等裴菀書醒過來沈醉已經離去,她懷裡竟然還抱着他的中衣,只不過塞了個枕頭。知道是沈醉揶揄她,撇了撇嘴,哼哼着起牀。

水菊木蘭過來伺候她更衣,一個穿衣一個疊被,翡翠笑嘻嘻地端了半銅盆水進來,絞了帕子給她淨面。

擡眼看她笑的一臉春風,詫異道,“丫頭,你怎的啦?春心萌動啦?”

翡翠嘿嘿笑笑,不語,卻跑去幫木蘭疊被。

“喂,翡翠,我剛疊好,你又打開做什麼?”

翡翠搶了過去,“今日太陽如此好,疊起來做什麼?我抱去曬曬!”說完將被子一抖展開,眼睛溜溜轉了一圈,隨即卻微微翹起嘴巴,一臉失望的樣子。

裴菀書簇簇眉,這沈醉的丫頭都神叨叨的,瞪了她一眼,走去梳妝檯前綰髮,斜了她一眼,“還不去曬被子麼?”

翡翠一聽立刻抱着跑出去。

水菊衝着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麻溜地給裴菀書梳髮,“小姐,西荷一大早就出去了!”裴菀書點了點頭,水菊又道,“爺一大早就被叫走了!”

木蘭用力地朝她使眼色,水菊朝她嘟嘴,又道,“秋菱來傳韋側妃的話,桂王殿下請了六殿下三殿下他們喝酒,一定要爺去。”

“他是王爺,自然應酬多,你操什麼心?”裴菀書笑了笑,視線落在一條細錦緞鑲着和田玉的抹額,恍惚了一下,猛然想起這是從前女扮男裝的時候,柳清君送的。

嘆了口氣,拿起又放下,水菊卻拈了起來,“小姐,戴這個嗎?”

搖了搖頭,“不戴,在家裡戴它做什麼?”說着自己挑了根金簪隨手插上。

晌午剛過的時候西荷迴轉。

裴菀書和她踏雪而行,在後面小花園裡隨意漫步,走到一株白梅樹下,花冰交映,晶瑩璀璨。

“小姐,今日我碰到韋側妃進宮找八殿下,還看到了二殿下。”西荷靜然而立,風姿颯爽。

“她?找小八?他們沒看到你吧!”裴菀書蹙眉,她知道沈睿對韋姜有意,可是韋姜主動找沈睿,這其中有什麼?

見西荷搖頭,眉頭挑了挑,“你說說那件事吧!”

西荷頷首,上前半步,低聲道,“宮裡並沒有在搜,但是卻也發現幾個附有咒語的小布人,做工粗糙,估計是一些宮人之物,皇上不許人聲張。只讓黃大人秘密徹查此事。”

聞言裴菀書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慢慢地踱着步子,故意踩着積雪,“嘎吱,嘎吱”脆響。

如今似乎並沒有要搜查的苗頭,可是韋姜爲何要說皇上命黃赫秘密搜查還說就要查到王府呢?

韋姜的目的是什麼?威嚇自己?糊弄自己?這些顯然不太可能。

他們要靠此來扳倒太子,怎麼能隨意透露給別人知道?雖然他們想拉攏自己,可也無非就是希望父親在皇上面前見機說幾句二皇子的好話,比太子更堪大任罷了,還能如何?

廢太子的話除非皇上自己有意,誰都無法多話。況且廣仁帝並不是耳軟之人,生性強硬,誰能說這話?

那麼韋姜要做什麼?難道--爲了試探自己?如今要去警告李紫竹也不可能,一是她不會相信自己,二韋姜肯定會防着自己,到時候只怕會讓沈醉爲難。

想了想,便吩咐了西荷幾句,讓她去準備,她自己卻在院子裡隨意地踱着步子,慢慢地整理思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有點冷,攏手在嘴邊呵了呵白氣,突然腦門“啵”地一下,被一粒雪團打中,冰冷帶疼,擡頭看到屋頂上墨綠人衣衫飄然,沈睿手裡玩着幾個雪團,笑得一團邪氣,一雙俊美的眸子不懷好意地睨着她。

“小八,你越來越沒禮貌了!”裴菀書彎腰攢了一把雪,用力地朝他擲去,結果腰上一閃,自己卻趴在雪地上。

沈睿哈哈大笑,飄然而下,跪在她的面前,眼睛勾着她,“四嫂,你好笨!”

哼一聲,瞥了他一眼,站起來拍拍衣衫上的雪,“你有事嗎?門又沒關!”每次都如此,真沒創意。

“四哥去豔重樓,我想你無聊麼,來陪陪你!”他勾着脣角,仰頭笑看着她。

“你不是也有人相會麼?”裴菀書低頭俯視着他,目光頗爲不屑。

“你耳目挺多呀!”他輕輕地彈着雪團,嘴角彎着笑意,手指一曲將雪團彈在她腰畔的暖玉上。

“叮”的一聲,慌的裴菀書忙將玉揣進懷裡,生怕被他給弄碎。

“她找了我,東扯葫蘆西扯瓢,我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麼,無聊得緊我便溜出來,我可是推掉了二哥的酒宴專門來陪你!”他索性坐在雪地上,將手裡的雪團一扔,往後躺下去,雙後枕在腦後,看着她,“一起啊!”

裴菀書哼了一聲,挑眉不屑地看着他,“到底是不是無聊就你自己知道了。”

沈睿比她更大聲地哼着,“我怕你說什麼?”

“你常去太子府麼?有沒有去看看太子妃在做什麼?”裴菀書彎下腰,看着他映日微眯的眸子,這個角度看下去和沈醉有七八分相似。

沈睿不悅地瞪她,“我看她做什麼?而且大哥被父皇勒令在翰林院讀書。我去做什麼?無聊!”

裴菀書點着頭,突然裙襬被沈睿猛地一拖,猝不及防跌在他的身上。

“沈睿!”她憤怒起來,聲音嚴厲。

沈睿卻毫不在意地笑着,擡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卻去扯她的左袖,“給我看看還在不在!”

裴菀書羞窘萬分,更加憤怒,擡手去掐他的臉用力之下,疼得沈睿將她推倒在雪地上,恨恨地看着她。

狼狽地爬起來,冷眼瞪着他,怒氣衝衝道,“沈睿,你再這樣無禮我便不客氣了!”

沈睿冷眸看着她,“好呀,告訴四哥嗎?他現在似乎很在乎你啊!”

“沈睿,你不能做點正事嗎?身爲皇子整日吊兒郎當,沒點正事,你真是可恥!怎麼不學學你六哥、二哥他們?”因爲憤怒,她的臉頰潮紅,雙眸晶亮,長睫竟然隱匿起來。

沈睿愣了一下,慢慢地正眼看着她,“我不是要做行商司監了麼?”

裴菀書哼了一聲,不再理睬他,“你莫再來欺負我,否則我不客氣!”說着回身將一大團雪準確無誤地砸在他那張俊容上。

“昨天他在你房間裡?”他轉頭看着她。

裴菀書眉頭一蹙,卻更加憤怒羞窘起來,狠狠地瞪着他,“關你什麼事?你耳報神怎麼那麼多?韋姜說的?”

沈睿微微勾着脣角,垂了眼,哼了一聲飛快地起身,“走了!”

說着頭也不回,從角門鑽出去,裴菀書氣得猛地踢了一腳,雪在眼前飄飛成霧,迷離了她的眼睛。

晚間沈醉並沒有來,倒是韋姜似乎很好心地打發人來說爺和他的兄弟們在一起,估計晚上不回來了,讓裴菀書夜裡早點休息。

裴菀書擡眼看看,圓月東昇,蒙着一層黃暈,邊上一圈淡淡的幽藍,心頭不知爲何有點惶惑。

沉悶了半日纔去和水菊一起睡在暖炕上,有一搭沒一搭悄悄地說了一會話,水菊便睡着了。

風聲在窗外呼嘯,拍打着廊外晃動的風燈,發出“噗噗”的聲音,隱約聽得馬蹄疾響,又恍惚是自己做夢。

猛然見聽到帳外西荷的聲音,“小姐,睡了麼!”

水菊立刻爬了起來,“什麼事?”

裴菀書拽了拽她,“西荷你進來吧,”又對水菊道,“你睡吧!”

西荷一掀紗幔輕步入內,將外面的琉璃燈拿近了,放在一側的炕桌上,遞了封信給她。

裴菀書接過,目光所及,心頭猛地顫了一下,依然是淡藍色信箋紙,一朵淡淡的蘭花,散發着濃濃的藥香。

頓了頓,卻沒打開信箋,如今他病得那樣厲害,竟然還要來管自己,擡眼看向西荷,“誰送來的?”

“是長天!”

裴菀書眉頭微微挑起,“他,能進來麼,我想問句話。”

西荷靜靜地看着她,低聲道,“小姐,他說,公子讓你不用擔心,他沒事。”

用力地攢緊了信箋,呆了一瞬,又問,“從外城進內城,沒那麼容易,讓長天小心點!”

西荷應了,“小姐,別擔心,沒事的。他們有妥善安排!”

裴菀書卻更加心潮起伏,嘆了口氣,慢慢地打開信箋,一瞧之下卻猛地愣住。

西荷和水菊瞧着她,關切道,“小姐!”

裴菀書將信箋往炕几上一放,給她們自己看。

水菊拿起來瞅了一眼,“啊”了一聲,上面說黃赫臨時授命在宮內和各皇子府搜查巫蠱。“小姐,這--”

裴菀書緊緊地擰起眉頭,原來--竟然是這樣的嗎?二皇子讓人將沈醉調走,韋姜去拖住沈睿,二皇子面聖。

他們是逼着皇帝在冬至大典之前快刀斬亂麻,讓他將太子廢掉或者起碼在冬至大典以及接受各國使臣朝覲的時候讓太子不能出現。

如果太子真的指使人暗中搞巫蠱詛咒皇上,那將是大逆不道,自然天理難容,定當廢黜。就算是被人陷害,查起來也要麻煩,頗費時日。

房間裡靜得壓抑,聽得見琉璃燈內火苗細微的燃燒聲,水菊和西荷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吩咐。

裴菀書視線重新落在那張素淡的信箋上,心頭扯痛,開頭兩個字竟然虛虛浮浮,死沒力氣般,後面卻又換了筆跡估計是長天寫的。他真的病得很厲害麼?連筆都拿不起了?

“小姐!”水菊輕輕喚了一聲。裴菀書心頭一凜,回過神來,喃喃道,“點火。”

水菊不解,“點什麼火?”

西荷卻領悟道,低聲道,“小姐,在我們院子裡嗎?”

裴菀書搖了搖頭,在李紫竹院子裡,倒是最有效,可是很容易讓人懷疑,在自己院子裡會讓韋姜懷疑自己故意放火。

“去伊人居,或者莫語居,還伊人居吧,小心點。你和解憂杜康三個人有照應!如果有麻煩就去莫語居!”然後又囑咐了幾句,西荷立刻出去準備。

水菊雖然不懂卻也不問,靜靜地穿好衣服,默默地拿了針線來做。

裴菀書披了衣衫,隨手拿了卷書倚在炕櫥上慢慢地看,過了不多久西荷回來。

“這麼快?”

西荷抿脣輕笑,“得過一會纔會燒起來,這時候我們都在院子裡,沒人能懷疑我們。”

水菊一聽忙拍手稱讚。

裴菀書投去一個讚許的目光,問道,“緊關了門,估計等會宮裡就來人,那火也差不多,他們剛好來救火。”雖然下過幾場雪,但是王府裡的房屋都是木架,裡面帳幔疊疊,很容易走火,況且在伊人居,她相信西荷的手腳沒人能看出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便聽見外面人聲嘈雜,隱約傳來梆子和敲鑼的聲音,離得遠,並不清楚。又過了一會,有人來敲門,裴菀書她們去了院子,往西看了看,竟然火光沖天,紅彤彤一片,只是那火光中似乎有一種妖異的紅藍之色,隱約飄來一種奇怪的味道。

“西荷,怎麼這麼大的火?”裴菀書詫異地看向西荷。

西荷微微蹙眉,“流玉河結冰,估計伊人居沒備水!”

正說着聽見角門處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不一會羅管家帶了小廝快步走進來,裴菀書見他裡面穿了棉衣外面直接罩了羊皮襖,知道匆忙,忙迎上去。

“夫人,宮裡,來人了!”羅管家平日慢悠悠顯得有點謙卑,今日卻非常鎮定,聲音平緩。

裴菀書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多禮,抱着懷裡的手爐轉了轉,“羅管家,哪裡起火了?派人去了嗎?”

羅管家彎了彎腰,低聲道,“夫人,伊人居的大火有點古怪,現在正全力救火,應該沒有大礙,人都出來了!”

裴菀書應了聲,“真是多事之夜,那宮裡的人呢?如今做什麼?”

“路管家指揮人救火,火頭有點大便拜託黃大人和康侍衛帶人幫忙救火,如今都在那裡呢!”羅管家看了看西邊的火勢,又壓低了聲音道,“夫人,黃大人一邊救火一邊讓人往桂園去了!”

裴菀書站得筆直,看着火光之上的濃煙滾滾,放火這一招一定不能承認,不管對誰,否則到時候自己就要被扣個暗殺側妃的罪名。聽羅管家問話,她只是笑了笑,如果這樣李紫竹還不能騰出時間來將那些東西處理掉,那麼她也無話可說。

“羅管家,你知道黃大人他們爲何而來?怎的急匆匆跑去桂園?”

羅管家搖搖頭,“黃大人只說奉了密旨,”

裴菀書卻覺得黃赫似乎也是故意藉口拖延時間,否則就算府裡起了火,他也可以直接去搜,自己這樣做不過是給李紫竹爭取一點時間。

看起來二皇子臨時出招,搞了個措手不及,她對太子府不熟悉,不過卻也覺得窩火,這太子妃一定要害死太子才心甘了,就不知道皇后和皇上平日裡爲何沒一點動靜。

心中疑慮重重,卻也一時間得不到答案。

“羅管家,我們去看看,讓人去找爺了嗎?”

“回夫人,已經打發人去找了。”羅管家忙讓人將燈籠舉高在前面帶路。

坐着軟兜小轎到了伊人居門口,看到韋姜一臉陰沉懊惱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上裹着那件珍珠雪裘,頭髮竟然也微微散亂。裴菀書不禁覺得驚訝,除了她故意示弱,平日妝容精緻,頭髮梳的光亮,今日怎的竟然一副頹敗模樣?

忙上前問候,“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憑空就起了火?”然後又看向四周尋找黃赫的蹤影。

韋姜見她來抽泣了一聲,便趴在秋菱的懷裡。

“夫人,您可看見了,就算是走水,哪裡有這樣大的火頭?很明顯是有人故意縱火!”秋菱氣憤不已,臉色灰突突的。

裴菀書忙安慰了一陣,這時候一名侍衛跑過來,她詫異道,“咦?那不是神武營的侍衛嗎?怎麼跑到我們府裡來了?”

秋菱撇撇嘴,“誰知道呢,說是辦公差,結果又不去辦,耗在這裡!”

這時候那名侍衛跑過來,粗聲粗氣不樂意道,“見鬼了,怎麼這麼邪門,這火竟然幹撲不滅,裡面有什麼東西?”

裴菀書微微轉眸看向韋姜,她眼中流露出一絲陰狠,忙轉首去看火勢,看起來是真的要燒光那幾間屋子了。

這時候一個眉眼不清,身形矮胖的婆子急匆匆地衝過來,嘴裡嘟囔着什麼,裴菀書見狀讓了讓,那婆子到了跟前一個踉蹌朝她撲過來,她下意識伸手去扶。

結果斜地裡一人飛起一腳,怒斥道,“不開眼的婆子,王妃是你能撞的?”然後那婆子被踢了一個筋斗,在地上滾了滾,“哎喲”地叫喚。

裴菀書見是翡翠,奇怪她什麼時候跟上來的,轉頭見西荷站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向火光,若有所思的樣子。

風雲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