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算並不複雜,因爲他帶寧卿卿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南宮炎很快選定目標,直接舉步:只能拼一拼了。
直到不安愈演愈烈,心跳撞擊胸腔,奔波出一身細汗,南宮炎終於在黎明前的小公園裡,遙遙看到嬌小女人熟悉的背影。
一顆高高懸着的心臟,如釋重負地落了下去。
心中的擔憂隨着看到遠處的身影而煙消雲散,而被暫時埋起的憤怒氣惱捲土重來。
南宮炎加快步伐,向公園長椅上抱膝而坐的身影大踏步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寧卿卿的手腕,把她拖回家去,像是熬鷹訓鳥那樣磨平她的脾氣,將她關進籠子裡,再不放開。
可路走了大半,就快要走到寧卿卿身邊時,氣勢洶洶的腳步卻慢慢開始遲疑退縮起來。作爲剛剛出口傷人,間接把女人趕出家門的罪魁禍首,南宮炎的立場其實沒那麼堅定。
而剛纔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也隨着漸漸減緩的步伐,一點點被收入眼底。
比如寧卿卿背影中吐露出的單薄脆弱,比如她蜷起的姿態,又比如她仰頭面朝的方向。
神使鬼差的,南宮炎順着寧卿卿的視線,向她注視的角度看了過去,前方被夜色籠罩,其實看不太清晰,南宮炎眯着眼狐疑分辨了一會兒,眼睛慢慢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纔看出模糊的輪廓來。
瞳孔不由跟着緊緊一縮。心臟猛地沉了下去。一時間,難以言表的心情迅速攀上心頭,凝住他前進的步伐,和原本打算興師問罪的想法。
寂寂冷風夜色裡,矗立着一件高大的物事——是摩天輪。
與姜靜和親吻相擁的地方,寧卿卿吐出炙熱愛語的地方,他跟寧卿卿交換心意的地方。印證他們的關係變得緩和親密的地方。
女人仰頭抱膝,動也不動,彷彿整個人都在夜風中被凍成了一座雕像,感覺不到痛苦悲傷,也未能察覺身後的腳步,只知道怔怔望着前方巨大的見證,似乎在凝望着自己再次破碎的幻想。
遲鈍的心房緊緊收縮,扯起一陣疼痛。從早上起便將大門緊閉的心之堡壘跟着搖晃了一下,終於重新拉開一道狹窄的縫隙。
隔着十幾步的距離,和層層疊疊的深沉夜色,南宮炎望着寧卿卿的背影,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不知道她有沒有繼續絕望哭泣,更無從揣測她的心中所想——
寧卿卿在想什麼,其實倒不算難猜。
脣角上翹,在夜色掩飾下勾起自嘲笑意:大抵是怨恨他的喜怒無常棄信背諾,心碎於她自己永遠無望的愛,或者爲她當初的決定和創作“摯愛夏時”感到懊悔。
萬千猜想攪得心臟莫名抽痛,南宮炎恨不得就此幾步邁過去,放棄所有關於懲罰教訓的念頭,從後面抱住女人伶仃的背影。
他想將她打橫抱起,聽她失聲驚叫,嗅她幽幽髮香,看她滿臉羞怯不安,又因爲怕懼,不得不把手臂搭到他的脖頸上。
然後他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如果寧卿卿願意,南宮炎可以向她解釋——他不是故意趕她走的。
他只是……指節繃緊攥握成拳,南宮炎咬緊嘴脣努力剋制,可終究還是泄露出掃盡顏面的本心……他只是情難自持。
虛張聲勢的憤怒如潮水般退去。幾乎連自己也一併騙過的僞裝終於碎裂,南宮炎看着寧卿卿的背影,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
姜靜和是潛藏在南宮炎心底的一根尖刺,每每提起,都能讓他被濃郁粘稠的黑色情緒淹沒,讓他難以自控,只想撕碎毀滅所有靠近他的東西,愈是溫暖體貼的便愈想粉碎破壞。
南宮炎原本只是想讓寧卿卿離自己遠一點,因爲遠處更安全,不會被他四處肆虐的怒火灼傷。
他本想着夜不歸宿,通過減少接觸,來減少傷害。但他沒有想到,寧卿卿會去找他;更沒有想到,寧卿卿居然真的找到他了。
從萬千人海和鋪天蓋地的迷離燈影間,準確地將他從冰冷粘膩的感情中抽離,讓他不至於失控地醉死在酒精裡。
而他向寧卿卿表達感謝的方式是:在擁抱她、親吻她、佔有她時,喊出其他女人的名字。
其實他都記得的。
在歡愛進行到一半時,南宮炎已經逐漸清醒過來。所以他記得寧卿卿的崩潰,記得她滿面的淚痕,更記得她心如死灰似的表情。
這些細小的因素聚攏在一起,點燃熊熊烈火,將南宮炎無所畏懼的心燒灼到退縮。
所以他索性繼續在她耳邊重複着殘忍的折磨,只等着寧卿卿忍無可忍,像這樣,將他重重推開。
因爲就像寧卿卿自己說的那樣,這場愛情來得並不對等,而她的真心,大抵總要被他辜負踐踏。
這次零星的信息挑起的感情像是一個信號,告訴南宮炎他根本不可能忘記。那是他第一次愛人,也愛得最痛最深,乃至於即使被背叛也割捨不下,聽到姜靜和處境不好的信息,還會真心實意地爲之憂慮擔心。
他們相處的畫面,無一不被南宮炎刻進記憶深處,只要心念一動,就能瞬間到達。他沒有向寧卿卿說謊,他的心的確被姜靜和佔有,無論是愛是恨,都騰不出半點空間。
只是這種深情常年妥帖地隱沒在冰層之下,經常沒有痕跡可尋,甚至給他自己一種可以重新愛人的錯覺。
然而錯覺僅僅是錯覺罷了,終究還是要被真相戳穿。
手指鬆鬆緊緊,在掌心留下無數印痕。而腦神經和胃壁一塊兒抽搐個不停,引起昏亂煩躁的疼痛。
南宮炎皺眉,半抵着胃腹,默然站在寧卿卿背後,看着她定定仰望遠方。
摩天輪在晚上總是炫目璀璨的,承載着無數愛侶信誓旦旦的浪漫愛情,只是到了夜深人靜時,到底還是暗淡下去,像是短暫愛情燃燒過後留下的慘白灰燼。
南宮炎在暗處小小的陰影裡望了很久,等了很久,女人的目光都沒從高大的摩天輪上離開一分一毫,彷彿摩天輪背後給予的愛情,便是她生命中的全部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