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病房內燈已關,皎潔的月色從半拉開的窗簾處瀉進來,閃閃地落至地板上。
“媽咪。”月色映照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
還以爲leo已睡着的林小碗慌忙坐起來,緊張地問道:“痛得睡不着嗎?”
leo沒接她的話,扭頭看着窗外,低聲道:“外面有星星嗎?”
“月色這麼好,應該有吧。”
“媽咪,幫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星星,我想知道軍師有沒有想我。”leo眼裡蒙上了霧氣。
林小碗趕忙下牀走至窗前看了看,一邊說“有”,一邊折回來開燈,觀察裝着輪子的牀腳,用手拉了拉,見牀微微動了動,馬上試着往窗前推移。
“媽咪,你別推了,你的手也受了傷。”leo出言制止。
“你別動,乖乖躺着,我能行。”林小碗一隻手左挪右挪,好一會兒,終於將牀移到快靠窗的位置。
“可以了,我能看到星星了。”leo興奮地喊着。
林小碗放手,上前去把窗簾全部拉開。
“好棒,好多星星。”leo習慣性地想拍巴掌表示開心,發現一隻手不能動時,轉用另一隻手輕拍被子,同時轉問道,“媽咪,是不是說明軍師今晚特別想我?”
“肯定是她感應你受了傷。”林小碗笑着安慰。
leo央求道:“媽咪,你把燈關了,陪我一起看星星好嗎?”
見leo興致尚好,林小碗將枕頭提起,小心翼翼地扶他半坐,然後關燈,在他身邊坐下。
“要不要和軍師聊會兒天?”林小碗將手機摸出來。
見已經十二點了,leo搖頭道:“軍師每晚十一點會準時睡美容覺哦。”
“偶爾吵她一天沒關係吧?”林小碗點開扣扣。
“不要,我不想讓她看到我受傷,我不想讓她擔心。”
“真不找她?”
“不找!”雖然目光裡流露出不捨,leo語氣卻很堅定。
林小碗爲這孩子的懂事輕嘆一口氣。
換作一般的孩子,遭遇了今天這樣的情況,肯定得賴在父母懷中各種撒嬌,但leo卻……
“媽咪。”
“在呢。”
“你爹地去世多久了呀?”
“快十一年了。”
“你還會想他嗎?”
“會啊。”林小碗鼻子有些酸。
“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記得。他瘦瘦高高的,頭髮有些稀,眼睛有點小,不過手掌很大,每次牽我的手時,總會把我的手包得完完地。”
林小碗看着夜空描繪父親的樣子,彷彿昨天就在眼前似的,感覺特別美好,“對了,他腳也很大,鞋子就像一隻船。我一個人在家時,經常裝一大盆水,然後將他的鞋子放進盆裡當船玩。每次他回家發現鞋子溼了,總會用他的大掌拉扯我的辮子,然後叮囑我別玩他的鞋,要玩就玩拖鞋。不過我總把他的話當耳邊風。記得有一次,我把他僅有的兩雙棉鞋都弄溼了,他出門去發現沒鞋穿……”
大概覺得自己說偏了,林小碗馬上頓住,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後呢?他是不是罵你了?”leo顯然覺得很有趣。
“他從來不罵我,”林小碗好像看到了溫和的笑容,笑得很甜,語氣卻有些內疚,“他穿拖鞋出去了。我還記得那天下雪,路面很滑,他回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膝蓋都摔破了。我媽特別心疼,要罰我,他護着我,不許我媽罰我,說貪玩正是孩子的可愛之處。”
“媽咪,你爹地真疼你。”
“那是,我可是他的心頭肉,他不疼我疼誰呢?”見leo眼裡有羨慕之意,林小碗想到今天榮少琛對他的批評,馬上轉言安慰道,“你爹地其實也很疼你呢,他今天也是緊張你,所以才這麼說你,其實也是想教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他肯定不想再看到……”
“媽咪,”leo輕聲打斷她的話,“你爹地抱過你嗎?”
“抱過啊,我小時候還經常騎他脖子上扯他頭髮呢。”
“騎在爹地脖子上是什麼感覺呀?”
林小碗麪色一滯,才明白leo爲什麼要問這麼多有關她父親的問題,心頓時軟成一團糯米,將他攬至懷中,嗓子發硬。這是她第一次聽leo說起他爹地,她沒想到他說的是這樣的一句話。沒爹的孩子真可憐。
leo軟軟地靠在她懷中,哽聲道:“我從來沒見過我爹地,以前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爹地陪,我特別羨慕。可是我每次問媽咪,媽咪都說我沒有爹地,說我是撿來的。慢慢地我相信了她的話,就再也沒有問過我爹地的事兒。不過自從來這裡以後,我就堅信我有爹地。”
林小碗不解:“爲什麼堅信?”
leo從牀上摸過她的手機,點開相冊,找到一張他和榮少琛一起拍的照片問道:“我們倆長得像嗎?”
“像!”
“你是知道我們倆關係的,對不對?”
林小碗如實點頭。
“所以說,我不可能是撿來的呀,等我再長大一點兒,我一定要找軍師問清楚我爹地在哪兒,然後去找他,我也要嚐嚐被爹地牽手、被爹地抱的滋味。”leo說到這頓住,轉問道,“媽咪,你說我能找到他嗎?”
“能吧。”
“一定能!雖然我現在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我一定可以找到的!”leo眼裡滿是憧憬,“他一定很高很帥很聰明,媽咪,你說是不是?”
“肯定啦!”
“媽咪,如果我找到他,他會認我嗎?”
“肯定會啊,血濃於水呢。”
leo收回目光,看着昏暗的天花板,沒再出聲。
“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身上又痛了?哪兒痛?我摸摸。”
leo搖搖頭,癟着小嘴啜泣:“他肯定不會認我,要不然我長到六歲,他怎麼從來不來找我呢?”
林小碗慌忙安慰:“也許他在找你你不知道呢?要知道世界這麼大呢。”
leo想了想,突然又有些興奮了:“可能他真的在找我們呢,因爲軍師帶着我從來不在哪一座城市住很久,經常住幾個月就會離開。”
不過說到這,leo神色變得緊張了,“媽咪,你說他會不會是個大壞蛋啊?要不然軍師怎麼會帶我離開他?還一直躲着他?”
“肯定不至於是壞人!”林小碗不想讓leo失望,試着分析道,“軍師那麼聰明漂亮能幹,肯爲他生下你,說明他也很優秀啊,也許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吧?軍師就沒和你多說過有關……”
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從門外響起,leo警惕地衝外面囔道:“誰在外面嘛?鬼鬼祟祟地偷聽人家講話,真惹人討厭。”
林小碗聽言慌忙跑過去開燈,緊瞪着房門口。
沒多一會兒,榮少琛推門進來。
見是他,leo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幹嘛躲在外面偷聽人家講話?討厭。”
榮少琛抽了抽嘴角,沒接他的話,轉問道:“身上好受些沒?”
“哼。”leo不理他,身子往下縮了縮,躺平,閉眼,假寐。
榮少琛看到他這副樣子,猜他情況還好,轉視林小碗輕聲問道:“你傷口好些沒?”
相比白天,他這會兒語氣柔和多了,林小碗忍不住心頭一暖,脫口而出:“還好。”
“換藥沒?”榮少琛走過來,托起她的手細看。
“換了。”
“還痛嗎?”
“一點點。”
側頭看了眼leo,見他已睡着,榮少琛壓低聲音道:“他和你說什麼了?”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見他在皺眉,林小碗沒好氣地補充道,“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別人一直瞞着他。”
“哦。”榮少琛沒再多問,起身幫另一張牀鋪好被子,示意她過來,“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來照顧leo。”
林小碗不得不承認,她非常樂於享受他的溫存。
如果撇去扣扣女人事件,她此時肯定會拉着他撒嬌,要他好好補償補償自己受傷的心。
只是……
一陣震動聲響自安靜無比的病房延開,顯得格外唐突。
榮少琛掏手機看了看,臉色微微一變,快步出去接電話。
林小碗心中隱隱有不好感覺,裝着去靠近門口的衛生間洗漱,豎起耳朵聽外面動靜。
“……小事兒都去找服務員,別煩我。我再說一遍,晚上不許給我打電話!聽到沒?”
雖然榮少琛聲音壓得很低,但因爲周圍實在太安靜,林小碗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又覺得全身發涼。
一定是那個扣扣女人!
不行,她一定要找他問清楚。
林小碗在衛生間衝了把臉,待情緒穩定後再出來時,榮少琛已半躺在沙發上。本以爲他在閉目小憩,她走過去一看,才發現他竟睜着眼睛出神,她不禁愣了愣。
“去牀上一起睡吧?”話一出口,林小碗就在心裡罵自己懦弱。
榮少琛擺擺手,應聲道:“那牀太小,你胳膊受傷了。”
他這是連挨她都不願的節奏嗎?
頓了頓,林小碗問道:“今天週末,你怎麼還這麼忙?”
“上午接待了個客戶,下午去澤言家了——他又喝得爛醉如泥。”
“這段時間他狀態不是好了些嗎?”
“今天聽說綣綣腳又傷了,他擔心她,又不能去看她,心中鬱悶,就喝悶酒了,一直拉着我絮絮叨叨。”
“和你絮叨了一下午綣綣?”
榮少琛坐起來點頭,嘆聲道:“說了好多酸溜溜的話。什麼心中縱有萬語千言想對綣綣說,卻找不到一個打擾她的理由,什麼千萬次想關心她,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身份。”
林小碗能想象得到季澤言痛苦的神色,也嘆了口氣,表示同情又無可奈何。
“少琛……”
“你也辛苦了一天,早點休息吧。”榮少琛打了個哈欠,扯過毛毯給自己蓋上,閉上了眼睛。
見他一副很累的樣子,林小碗張了張嘴,到底沒再說什麼,默默上牀躺下,輾轉半宿,才勉強睡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陣哭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