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中午時分,樂正弘和戴安南到達了關北鎮。
說實話,樂正弘對關北鎮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好感,表面上的原因當然是這個地方差點讓他丟了小命,可細細追究起來卻有着更深層次的心理因素。
那就是關璐的死給她的家鄉也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陰影,讓他對這裡的人和事保持着天生的警覺,無法產生親近感。
在前往大陳鄉之前,樂正弘想要驗證一下自己心裡的幾個猜測,所以,他讓戴安南出面到處打聽夏冰的家,最後還真給問到了。
夏冰的家在鎮子的西北角,幾乎算是“郊區”了,在一個大樟樹旁邊有一棟獨門獨院的小二層樓,只是有些年代了,貼在牆上的瓷磚都已經開始掉落。
不過,這棟小樓也說明夏冰的家應該是屬於先富起來的一羣人,那個年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蓋得起這種小二樓的,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後來家道中落了。
樂正弘坐在車裡沒下車,戴安南抓着緊閉的鐵柵欄門哐當哐當搖晃了好半天,纔看見屋子裡走出一個七八十歲的老漢,用濃重的地方口音問道:“找誰啊。”
“夏冰家住這裡嗎?”戴安南大聲問道。
老頭耳朵背,顯然沒聽清,勾着腰走過來又問了一遍,等聽清楚了夏冰的名字,這纔打開了柵欄門說道:“家裡沒人了,都住到城裡去了。”
說完,看看停在門口的汽車又問道:“你是不是來看房子的?”
樂正弘聽了一愣,隨即馬上明白了老漢的意思,從車上跳下來說道:“老伯,你是夏冰的什麼人啊?”
老漢眯着眼睛把樂正弘打量了幾眼,說道:“我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她家裡沒人幫着在這裡張羅幾天,等房子賣掉就回去了。”
樂正弘問道:“這房子賣多少錢啊。”
老漢說道:“我表弟開價二十萬塊錢,不過,你如果誠心要的話價錢還可以商量。”
樂正弘感到一陣驚訝,據他所知,在關家村那種山溝裡蓋一棟小二樓還要四五十萬呢,眼前這棟房子雖然已經很舊了,但畢竟是在鎮上,就算地皮也值個十萬八萬的,夏冰的父母怎麼賣的這麼便宜。
難道是急於脫手?農民們就算是搬到城裡去住的話,也捨不得把鄉下的房子賣掉啊,除非是打算死也不回來了。
“我能進去看看嗎?”樂正弘問道。
老漢急忙說道:“那當然,隨便看。”
樂正弘一個人走進了屋子,不過沒多久就出來了,因爲也沒什麼可看的,屋子裡除了一樓有點破舊的傢俱之外,什麼都沒有剩下來。
即便樓下這點破舊的傢俱多半也是主人當做垃圾扔掉的,這麼說來,夏冰的父母好像真的決定客死他鄉了。雖然住在鎮上,可夏冰的父母應該仍然是農民,而做爲農民是不會輕易離開自己故土的,這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伯,你表弟家裡出了夏冰還有什麼人啊?”樂正弘掏出一支菸遞給老漢問道。
老漢把煙夾在耳朵後面,他似乎已經看出樂正弘不像是來買房子的,有點警覺地問道:“你認識冰冰嗎?”
樂正弘笑道:“我和夏冰是一個報社的,這次來關北鎮採訪,想過來看看她的父母,沒想到已經搬走了,奇怪啊,我怎麼沒聽夏冰說起過這件事呢。”
老漢這才放鬆了一點,說道:“我表弟他們也是最近才突然決定搬到城裡去住的。”
樂正弘問道:“你說的城裡是指縣城還是江州市啊。”
老漢搖搖頭說道:“這我就說不上了。”
樂正弘見問不出什麼,便招呼戴安南準備上路,老漢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大聲問道:“客人,你叫什麼名字啊,我表侄女打電話來要不要告訴她?”
樂正弘稍稍猶豫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般回頭說道:“你就說是她的同事關璐。”
一邊的戴安南聽了關璐的名字臉色一變,吃驚地瞥了樂正弘一眼,不過什麼都沒說鑽進了車裡面。
從關北鎮到大陳鄉雖然只有二十來公里的路程,但都是崎嶇的山路,戴安南這兩改裝車的越野性能算是發揮了作用,可就這樣還是顛簸了兩個多小時纔到。
“沒路了,我們要走上去。”戴安南把車停在山腳下說道。
樂正弘驚訝道:“怎麼會沒有路呢,你是不是走錯了。”
戴安南說道:“反正我上次來就是沿着這條小路走過去的。”
正說着,遇見了一個騎着電瓶車的男人,樂正弘急忙上前攔住了,問道:“老鄉,去中心小學是從這裡走嗎?”
男人點點頭說道:“是啊,不遠了,最多兩里路。”
樂正弘皺着眉頭說道:“應該還有別的路吧?去年電視臺的人都來過這裡,我看他們的車直接開到了學校門口,說是有點捐款把路修好了。”
男人看看停在那裡的越野車,說道:“你要想把車開到學校門口也可以,你只要出兩千塊錢,我馬上就找人拿來木板把路替你搭起來,電視臺的人就是這麼幹的。”
樂正弘聽了一陣愕然,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是電視臺的車是通過木板搭起的路開上去的?”
男人沒好氣地說道:“不這麼上去難道他們還能飛上去?”說完,開着電瓶車自顧走掉了。
樂正弘只好跟着戴安南沿着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往山上爬,快到半山腰的時候隱約聽見上面傳來一陣孩子的嬉鬧聲,有點不解地問道:“我就想不通,爲什麼非要把學校修建在山坡上呢?”
戴安南瞥了一眼樂正弘,說道:“你看看這裡的地形,難道還能把學校建在農田裡?這裡是山區,經常下雨,萬一遇上泥石流就危險了,再說,這所小學所在的位置幾百年前就是學堂,南明的宰相隱退之後都在這裡講過學呢。”
說着話,已經看得見學校操場上升起的國旗了,爬上一個陡坡,整個學校就在眼前,說實話,雖然學校是建在半山坡上,可操場的面積倒是不小,只是地面凹凸不平,坑窪裡充斥着雨後的泥漿。
不過,學校的四周密密麻麻長滿了毛竹,有些差不多已經像碗口一眼粗壯,一陣山風吹過,毛竹林裡發出沙沙的聲響,伴隨着孩子們的嬉鬧聲,到有種到了天邊的感覺。
“你看看,就這幾棟破房子,居然說有點捐助了一百多萬,也不知道錢去哪兒了。”戴安南看着不遠處幾棟簡陋的校舍嘟囔道。
有幾個孩子看見來了生人,跑過來遠遠站着圍觀,樂正弘見學生們衣衫襤褸,有的幾乎已經看不出顏色了,腳上的鞋子也沾滿了泥漿,包括女孩在內幾乎沒有穿襪子的,只有脖子上的紅領巾稍微乾淨一點。
“你們老師呢?”樂正弘走過去問道。
其中一個半大小子膽子挺大,走到樂正弘面前把手一伸,說道:“給錢。”
樂正弘一愣,驚訝道:“給什麼錢?”
男孩說道:“想照相的話就給錢。”
戴安南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道:“有些驢友來了以後跟他們拍照,會給他們一些禮物,有些人也會給他們點錢。”
樂正弘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一陣悲哀,衝那個半大小子說道:“我不是來和你們拍照的,我是記者。”
男孩一聽,忽然一臉緊張地大聲道:“快跑,記者來了,快去告訴老師。”說完,一羣孩子轉身就忘教室跑去,嘴裡還大呼小叫着,好像記者是怪物似的。
不一會兒,只見一間教室裡走出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居然戴着眼鏡,看上去倒像是老師的模樣,不過,他並沒有迎上來,而是站在門口打量着操場上的兩個陌生人。
樂正弘只好走了過去,掏出自己的記者證遞過去說道:“你好,我叫海南,東南在線的記者。”
男人一臉狐疑地接過樂正弘的記者證仔細看了好幾遍,不解地嘟囔道:“我們沒有接到通知啊,鄉上沒人陪你們來嗎?”
樂正弘笑道:“我是爲自己的一篇報道做些採訪工作,要去的地方很多,所以就沒有驚動地方領導。”
說着,拿出手裡翻出上次魯傳志在慈善年會上拍的一張照片湊過去說道:“你看,這幾個孩子是你們學校的吧,上次在江州市我還採訪過他們。”
男人湊到跟前仔細看看,驚訝道:“這不是盧小虎嗎?啊,想起來了,前一陣縣教育局確實給過我們學校兩個名額,每個一千塊。”
樂正弘愣了一下,不解道:“什麼一千塊?難道還要錢嗎?”
男人搖搖頭說道:“你誤會了,不是問我們要一千塊,而是給去市裡面參加活動的孩子每人一千塊,不過,最後他們拿到手的是四百塊。”
樂正弘把男人上下打量了幾眼,說道:“還沒有請教你貴姓呢。”
男人急忙說道:“我叫馮富春,是這所小學的校長,對了,既然大老遠來了就到辦公室喝杯茶吧,說實話,沒有上面領導陪着來我們一般不接受記者採訪,我也不清楚你想了解什麼。”
樂正弘說道:“也就是隨便聊聊。”
所謂的辦公室其實就是一間小宿舍,裡面有一張單人牀,一張破舊的課桌,牆角還有一個小煤爐,不過,屋子裡還有兩個女人,年齡都在三十歲上下,看見樂正弘走進去都站了卻來。
“這是我們的兩位老師,王老師和張老師。”馮富春介紹道。
樂正弘見兩個女人一臉侷促的樣子就沒有跟他們握手,只是衝她們笑笑,說道:“你們這裡有多少學生啊?”
馮富春一邊給客人沏茶,一邊說道:“我們這裡的學生來自附近的六個自然村,總共一百二十一個孩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
他們從這裡畢業之後纔去關北鎮中學讀書,不過,大部分孩子都考不上,就算考上有些家長也供不起,只能在家裡幫着做農活,等到年齡稍微大一點就帶他們外出打工。”
樂正弘聽着馮富春的話,腦子裡浮現出關璐姐妹的身影,似乎看見了幼年的姐妹兩穿着破舊的衣服在操場上玩耍的樣子,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她們的過去和現在聯繫在一起。
看看窗戶外面那些嬉鬧的孩子,很難想象這種環境下能走出像關璐和關馨這麼優秀的學生,這其中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價,即便這樣,像她們這麼幸運的孩子又能有幾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