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親王沒有否認,他確實是受了太后的命令,前來與秦雷寬心的。但與樂布衣不同,他是太后的小叔子,知道更多的事情,還擔負着爲太后傳話的責任,所以當秦雷悶悶的問起:“爲何我在她身邊時,她老人家一個字不提,非要兜個圈子呢。”嘉親王笑着爲他解惑道:“王爺不要多心,有些話太后她老人家是不能說的,她還得顧着您兄弟的和睦不是。”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秦雷點點頭。嘉親王怕他多想,又溫言安慰道:“雖然不能說,但她老人家從來都是最關心殿下您的。”說着輕聲道:“兩年前,您還在東齊的時候,咱們和齊國談判破裂,當時太尉府上可是很傾向於把您犧牲在上京城的。殿下最後能絕處逢生,除了靠您外公家全力營救,還有她老人家的鼎立相助。”
秦雷聞言沉吟道:“當時沈家接我回來時,用的名義便是太后她老人家想我了。”
嘉親王笑道:“你看沈家小心翼翼的樣子,若沒有太后的首肯,他們敢用她老人家的名義行事?不止是這個,太后還親筆給齊國的老太后寫信,把那老太太感動的涕淚橫流,說什麼也要皇帝把您放回來。天子無不以孝治天下,這纔有了您的回國之路。”
秦雷感慨道:“確實,當時我還與沈家舅舅感嘆,事情怎麼順利的邪門,當時只當是用幾百萬兩巨資開道,把齊國的大小貴人砸暈了,卻不知道還有奶奶在背後撐腰。”
嘉親王笑道:“還有您一回來就開罪瞭如貴妃,卻也是她老人家把您護下來,又讓太子爺把他的太子衛分一半給您防身用,這纔有了您的北山牧場之行。”
秦雷心道,我只當老二出手大方,愛護兄弟,還着實感激好一陣子,卻沒想到這小子只是送的幹人情。轉念一想,必然是太后希望自己承老二個情,心裡也就平和了。
嘉親王見秦雷面露感動之色,又加把勁道:“如果說這兩次,僅是老祖母爲了補償流離多年的小孫孫。但後面幾次,卻是太后她老人家在有意栽培維護您。”
秦雷點頭道:“當時南下,若沒有奶奶的幫助,我是寸步難行的,別說平定叛亂,整頓兵制,能保全自己就是萬幸了。”
嘉親王頷首笑道:“老夫說句不中聽的,殿下雖然貴爲皇子,又天縱之資,但一無根基,二無經驗。且歸國之後,面臨的環境又險惡無比,之所以一路行來還算順遂,除了您個人的努力之外,也是離不開她老人家的照顧的。”
尋思片刻,老王爺又小聲道:“那次你在山南遇刺,便是太后調動了皇家密諜,用三省之力,組成了絕殺,這才幹掉了李一姜,震懾住宵小,讓他們不敢再打直接消滅殿下的主意。”
秦雷一臉的震撼,他一直以爲是昭武帝突然轉了那陰柔的性子,爲自己報仇呢,原來還是慈寧宮那位可愛的老太太幫的自己。面色一陣激動,真心道:“這次回京,真正算是站在廟堂之上了,才真真感受到那些士族大閥的能量,竟是讓天子也不得不暫避其纓的。回想起自己一路行來,如有神助,今天才知道她老人家就是那位大神。”
說到這,秦雷坐正身子清聲道:“我秦雷雖然從不自認好人,但還是知恩圖報的。漫說皇祖母爲我做過這麼多的事情,幫了救了我那麼多次,單單那份祖孫情,就讓孩兒一定要答應她老人家要求的。”遂堅決道:“叔爺請講吧,皇祖母想讓我做什麼?”
嘉親王也正色道:“殿下有這份孝心那是最好。”說着從袖子裡抽出一張黃綾,起身肅聲道:“傳太后懿旨。”秦雷忙起身施禮道:“兒臣秦雷接旨,聖皇太后慈安。”
“聖慈安。”嘉親王沉聲念道:“太后聖諭:吾孫雨田,奶奶已經七十有六了,原本從不服老,但自今年春裡起,雙眼漸漸花了,耳朵也開始背了,到了秋裡更是食不知味,身子倦懶。確是不服不行了,眼看大去之期不遠矣。但心裡總是放心不下操心幾十年的秦家上下,卻要爲宗族安排好將來,才能瞑目。”
老親王頓了頓,接着道:“吾孫聰慧,對當今天下大勢,國內紛爭,自然比老婆子看的清楚,無需多言。吾嘗對嘉親王言,縱觀秦室上下,能佑我國祚,護我宗室者,唯汝與秦靂爾。然你大哥心有耿介,對陛下與老身幾多誤會,是以此任非你莫屬。”
“老婆子對你有三個要求,一者,善待宗室,宗室爲我皇家之本,宗室強則皇家盛,宗室若則皇家衰。因而不到萬不得已,不準濫開殺戒。二者,耐心整武,切勿急功近利。要知十七年前,奶奶便是憑着咱們那些不爭氣的宗族軍,才能在中都城裡說上話。這些人並不是外界所想那樣草包,奶奶相信孫兒能讓他們爭氣的。我已經囑咐那些老東西們全力助你,是以不要太過擔心。”
“其三,無論用什麼法子,一定要在明年秋裡的軍演中勝出,相信老婆子,只要一次勝利,這些不爭氣的東西便會大變樣的,否則永遠不能與禁軍相提並論。只要你做到這三點,老婆子便心滿意足了,也不枉我的一片心意。之所以還要讓你叔爺跟你講,其中原委,相信你也明白。”
“另外,有位樂先生向古近日會去找你,其身份不便明說,但其乃當世大才,當年更是幫了奶奶無數的大忙,奶奶能在火種取粟,將咱們秦家保留下來,他是居功至偉的,咱們皇家欠人家的,幾輩子都是還不清的。即使奶奶也只能好言好語的邀請,望孫兒能執師徒子侄之禮,善待善待,定然終生受益無窮。言盡於此,好自爲之。”
秦雷恭聲接旨,嘉親王趕緊將他扶起來,重新落座說話。宣了太后的旨,兩人便算是爲同一目地而奮鬥的同志了,說起話來自然直接了許多。秦雷也終於提出了困擾他好久的問題:宗正府兵究竟怎麼了?爲何在曇花一現後又迅速打回原形?
當時還不算太老的嘉親王,自然親身參與過此事,秦雷算是問對人了。沉吟片刻,嘉親王蒼聲道:“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其實經過那麼長時間的保衛戰,咱們的府兵雖然素質上還比不過禁軍,但悍勇無畏是毫不遜色的,若是擇一二勇將,悉心調教一番,戰力總會保持在水準以上的。可當時的環境……”嘉親王嘆息道:“李家和另外一家把持着幾乎全部的禁軍,咱們卻只有兩支打殘了的御林軍和宗正軍。當時那兩家雖有矛盾,但對皇室的戒懼是一致的。若是咱們硬抗,必會讓他們暫時放下紛爭,聯手把咱們碾爲齏粉。”
秦雷恍然道:“所以皇祖母就主動解散府兵示弱,再找人說項,讓兩家都相信皇室的存在不僅不能威脅到兩家,還可以成爲相互對立的兩家之間很必要的緩衝。”
雖然沒有親見,但秦雷憑着推測,便將當日的情形說得分毫不差,讓嘉親王頻頻點頭道:“不錯,僅留下御林軍的皇室,終於讓那兩家感受不到威脅。他們又沒有把握一定能勝過對方,所以也希望在做好準備前有個緩衝。”
說着有些後怕道:“當時市井小民都知道,兩家均勢打破之日,就是大秦改朝換代之時。那時咱們皇家人人自危,誰也想不到,僅僅過了十幾年,局勢便被太后她老人家一步步挽了回來,咱爺倆也有機會在這說話。”
秦雷點點頭,輕聲問道:“那些解散了的宗正府兵去了哪裡?”
嘉親王捋須笑道:“王爺問到了點子上,太后給你最大的支持,不是那位鬼……才一般的古什麼,也不是我們這羣老東西,而是這個……”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冊子,遞給秦雷,輕聲道:“這是當年跟着太后守城的兵士名單,您一定要貼身藏好,這可謂是她老人壓箱底的寶貝了。”
秦雷點頭接過,翻看一看,差點被上面一個個的名字晃暈了眼,失聲道:“這麼多將軍、知府?”他在第二頁找到了秦有才幾人的名字,在一排排的人名中,居然極不顯眼。
嘉親王自豪笑道:“十七位將軍,五十八位校尉;一個總督,三個巡撫,二十四位知府,還有七十七位七品以上官員。這一百八十位各級官員,便是那些退役府兵今日的所在。當初太后對李渾等人道:‘今日我們解散府兵,但這些人都是有功於社稷的,老婆子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們餓死街頭,求你們給個出路,若是不放心,老婆子就把他們拆散了,外放到各地當個小兵小吏,也算讓他們有口飯吃吧。’”
頓了頓,喝口水,老王爺接着道:“李家、皇甫家,還有後來的文家,都覺得只要宗正府兵被拆分到各地,遠離了京畿,便不可能再對廟堂之上構成影響,何況只是些縣丞、隊率之類的小官。便答應了老太后的要求。”
秦雷歡欣道:“這手化整爲零卻騙過了所有人。”
嘉親王端起茶杯,痛快喝一氣,哈哈笑道:“當時那位樂先生說,咱們既然遠遠落在了別人後面,便只能從長計較,在中樞採取守勢,在地方各省培植力量,十年休息,十年增長,二十年便可與其一較長短。而眼睛總是盯着中都這巴掌大點地,腦子最多也就考慮三年五年之內的事情。那些小兵小吏當時不算什麼,但架不住人多時間長,十六七年下來,便有了今日這一百八十名能員干將。”
秦雷讚歎道:“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這位樂先生實在是經天緯地之才啊!”他也終於明白樂布衣對府兵的狂熱來自何處,除了也許當日曾指揮過他們外,更多是因爲他十七年前的籌劃,終於到了開花結果的日子。
“殿下說得太好了,樂先生確實是謀萬事、謀全局的神人,您切莫怠慢了。”說了這麼多的話,近八十高齡的嘉親王已經非常疲倦了,但他的精神頭卻出奇的亢奮,喝口蔘湯提提神,沉聲道:“這些人本就是咱們皇室宗親,又對太后忠心耿耿,雖然爲了太后給的任務,與各方實力虛與委蛇,但骨子裡還是咱們秦家的人。”說着誘惑秦雷道:“他們可皆受着你那宗正府的管轄。只要殿下能把這次的差事辦好了,八成老嫂子就會真正把這些人交給您的。”
秦雷立刻想到當日在晴川湖的遊船上,秦有才他們三個一提起太后便畢恭畢敬,聽了太后問及,幾個大老爺們竟然還痛哭流涕,那種感情,那種忠誠,卻是不好輕易收買的。
當時薛乃營那個老滑頭說什麼,他們幾個是跟着太后擡擔架的,秦雷那時心裡就在嘀咕,幫着擡擔架的平民百姓多了,怎麼就你們那麼好命?現在自然明白了,太后定然囑咐過他們低調行事,不要讓人提到他們就聯想到府兵。是以倒也不怨薛乃營含混其詞。
秦雷心中歡喜,原本以爲自己那大宗正一職僅是個擺設,卻沒想到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但轉念一想,卻又沒那麼高興了,凝眉道:“咱們宗正府就能管着京裡的幾千戶宗親,但人家天南海北的不再京裡,卻是鞭長莫及的。再說就算這些人聽我的,可人家都是大大小小的官了,也不能再回來當兵,還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嘉親王捻鬚笑道:“這些問題,咱們十幾年前就想到了,老太后給所有外放的府兵下令,讓他們各自訓練忠誠可靠之人,這十幾年來又不知繁衍出多少。”
秦雷驚喜道:“可有能充實進府兵之人?”
“那是自然,那七十五位將軍校尉,皆在各自軍中培植親信,接納宗室子弟,這麼些年下來,每人拿出百八十個不成問題。而且還不會驚動軍方。”老王爺眯着眼睛,快意道:“這些人已經接到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命令,把秘密訓練、安插在軍中的手下退役一部分,儘快趕到中都向殿下報道,相信不用多久,殿下就可以擁有一支強大的基本力量,不至於白手起家了。”
秦雷很滿意,這支天上掉下來的援軍完全是意外之喜,而且他們來自天南地北,原屬於不同軍隊,更有利於秦雷計劃的實施。
秦雷很高興。在離開嘉親王府,去往溫泉山莊的路上,他一直哼着古怪難聽的歌謠:“咱們的老…百姓…今個真高興!高興!”讓同車的許田胃裡一陣陣抽搐,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確實難爲他了。
由不得秦雷不高興,自從來到這個世上,他一直是孤軍奮戰,雖然沒有指望過別人幫自己什麼,但那種孤立無援,以一己之力與天下爲敵的感覺着實不好。現在終於知道慈寧宮是向着自己的,老太后是幫着自己的,這種感覺真好,秦雷一把推開車窗,探出頭去,放聲大喊道:“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聲音透過飛馳的馬車,傳到碧藍如洗的天空,把路過的大雁驚得高高飛起,還一陣雨似的劈里啪啦下了很多新鮮的鳥糞,把正張大嘴巴狼嚎的隆威郡王殿下淋了個正着。
他甚至只來得及閉上眼睛和嘴巴……
一句古人名言突兀的浮現在他腦海中:‘人歡無女子事,狗喚搶屍米吃’,可老子不是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