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綠柳巷時,天色已經漆黑,石敢從座位下面托出個大箱子,一按繃簧,箱蓋便彈了起來。秦雷扶住箱蓋,把裡面的兩個黑色布袋拿了出來。
看了看袋上的標記,秦雷把其中一個遞給石敢,自己則把另一個打開,從袋中掏出一件件夜行裝備。不到半刻鐘,兩人便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臉上也塗上了厚厚的……鍋底灰。
馬隊繼續向北城形勢,秦雷和一干隊員卻藉着夜色離了隊伍,匍匐了路邊。彷彿一羣黑夜裡的幽靈,悄無聲息的穿過兩條衚衕,摸到了相府後門所對的瓦罐小巷。
行在前面的黑衣衛一舉手,後面長長一溜隊伍立刻悄悄趴下,等着前面的隊員傳回下一步指令。
幾聲老鴰叫之後,隊首的黑衣衛才躡手躡腳摸了進去,不一會兒,又是幾聲稍顯慵懶的老鴰叫聲,隊伍中段的幾人才彎腰站起來,快步進了小巷中的一個偏僻院子。
其餘的黑衣衛則無聲無息的散開隱蔽起來。
院子裡已經有七八個黑衣人在警惕的放哨,待秦雷和石敢進來,便有人引着下了後院的地窖,待秦雷雙腳離了梯子,頭頂的蓋子重新扣上後,纔有一點菊豆般的亮光出現,映出沈冰那張說俊不俊、說醜不醜的大臉。
朝他點點頭,秦雷輕聲問道:“地圖有了嗎?”
“有了,王爺請看。”說着沈冰從懷裡掏出一張手繪的建築地圖,小聲解釋道:“這是去年秋裡相府擴建時的施工圖,據相府賬房證實,應該沒有什麼出入。”
‘嗯’一聲,秦雷便把視線投到燈下的地圖上,沈冰指着後院外面一點道:“這是我們所處的位置,原先是民房,後來文家嫌與他們家捱得太近,便把居民攆走了,準備開春全部扒掉,改成下人所住的地方……目前還是廢棄狀態。”
見王爺點頭,沈冰把手指往院內方向一劃道:“文府後院是雜役護衛的居所,四角有皆有瞭望樓,再往裡走纔是佔地幾十畝的後花園,地面十分的,分着九個小院子,文氏兄弟、以及他們的子女家眷都居住於此,其中文彥博住在中間湖邊的一棟畫樓內,他的秘密書房也在此地,”
說着在那座畫樓的位置作個標記,接着道:“平時文家護衛無故不能進這些小院子,只能在其間的縫隙處巡邏,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會不會打破這個規律並不好說。”
指頭順着紙面繼續前行,到了相府正中的一座假山處停下,沈冰沉聲道:“文府的密庫就在下面,據說是去年秋裡,重金請神機先生的高徒所設計,配了四道門、三層守衛,期間機關重重,基本上沒有強行打開的可能。”
秦雷一擡手,皺眉問道:“文彥博的秘密書房呢?也有這般警戒嗎”
沈冰搖頭道:“只是一般的書房,充其量有些簡單的機關。”說着解釋道:“去年秋裡的整修,並沒有觸及後花園,而且文彥博所住的是老房子了,應該沒法大改。”
秦雷聽了,輕聲問道:“如果你有一處異常保險的密室、一個不怎麼保險的房間,平時爲了用着方便,你把一部分值錢的東西放在房間裡,但一旦面臨着未知危險,你會怎麼辦?”
“爲防患於未然,我也要把那些值錢東西收回密室中去。”沈冰理所當然道。
秦雷點點頭,篤定道:“所以嘛,現在這種時候,文彥博怎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書房呢?”說着伸手一點那假山,沉聲道:“如果他不銷燬,就一定把賬本都藏在這裡了。”
沈冰看秦雷一眼,小聲問道:“那我們放掉書房?”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集中力量,打開那密庫。”
沈冰皺眉道:“當時建造密庫的工人全都是外地人,現在一時找不到,而那什麼神機高徒就更不知所蹤了。沒頭沒腦摸進去的話……還不如直接殺進去的勝算大一些。”
秦雷讚許的望他一眼道:“行啊沈冰,有幽默感了。”說着將那地圖捲入懷中,轉身道:“先出去看看情況。”沈冰趕緊蓋熄油燈,跟着秦雷上了地面。
呼吸幾口新鮮空氣,秦雷便與沈冰一道,站在破敗的小院,望向文家後院的高牆。目測一下,發現牆高三丈左右,牆面光滑如鏡,牆上似乎還插有鐵蒺藜。沈冰搖搖頭,示意今夜無法直接翻牆進府探查。
秦雷知道,若要攀上這高牆,必須要藉助工具,自然難免會留下痕跡,若是次日白天被發現的話,可就前功盡棄了。
有些失望的點下頭,秦雷便輕手輕腳的出了小院,走到門口時突然站住,朝黑暗中狐疑的望一眼,小聲道:“你怎麼跟來了?”
沈冰和石敢剛要舉弩,卻被秦雷伸手壓下,不一會兒,果然從暗處走出一個窈窕的黑影,垂頭喪氣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雷其實只是一詐唬,卻不想真詐出個人來,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好氣又好笑的嘆口氣,轉身離了小巷,那嬌俏的身影也委委屈屈的跟在後面,彷彿做錯事情的小孩一般。
見王爺離去,沈冰和石敢也指揮着各自手下離開,僅僅十幾息時間,這條小巷又變得空空如也,亦如從前的日日夜夜。
穿過幾條街道,回到了出發時的綠柳巷。秦雷才站住腳,回身去看那淘氣包,卻不想雲裳走道心不在焉,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裡,待察覺時,便順勢爲之了。
秦雷苦笑一聲,伸手攬住纖細的腰肢,伸手刮下她的小瓊鼻道:“不是剛分開嗎?怎麼又想我了?”
雲裳的小腦袋一下磕在秦雷懷裡,卻不防正碰上他衣服下面藏得某樣鐵器,疼得她捂着腦袋,滿臉哀怨的望向秦雷。
秦雷忍不住笑一聲,輕笑啊道:“少裝可憐,不說清楚爲甚要跟着,一樣打屁屁……”
聽到秦雷說的最後三個字,雲裳的小臉頓時煮熟蝦子般通紅通紅的,既羞且嬌地望了秦雷一眼,小聲嘟囔道:“壞死了……”
兩人笑鬧一陣,雲裳才很認真道:“人家真的很想幫你,你看人家跟了你們那麼久都沒人發現,足以說明人家的厲害了……”卻看到秦雷促狹的笑容,這纔不解問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秦雷呵呵淫笑道:“慚愧慚愧,小生昔年闖蕩江湖,人送綽號‘勝潘安的小蜜蜂’,聞香識人乃是小弟摸黑作業時的基本功……”
雲裳這才知道,身上的淡淡百合香味暴露了自己,又聽秦雷說得不正經,不由嬌嗔道:“討厭,也不知道讓着人家點……”說着在他腰部熟練的一扭,憤憤道:“你還當過淫賊?禍害過多少好姑娘啊?”
不知怎的,秦雷兀得想起年前在溫泉宮的那場香豔誤會,頓時感到似乎有雙明亮的大眼睛,正透過背後高高的院牆,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瞧兩家住的這地方。’心中苦笑一聲,頓時沒了調笑的心情,攬着雲裳的肩頭,柔聲道:“開玩笑的,莫當真。我好歹是個王爺,還不至於淪落到要偷香竊玉的地步。”雖然他心中一直有這麼個夢想。
雲裳這才放過他,轉而央求道:“讓我跟你去吧……”秦雷剛想堅定的搖頭,又聽她不容商量道:“你若不答應,明晚我自己去。”卻是差點沒被她噎死。這下他算是體會到喬遠山對這個女兒的放任從何而來了。
不答應?好吧,我自己仍舊會去做。這就是喬雲裳。所以喬遠山那可能不是放任,多半是無奈吧……好在雲裳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
現在輪到秦雷接過老岳父的班,繼續……無奈了,使勁揉揉姑娘的小腦袋,秦雷咬牙道:“沒有下一次了!”
“下不爲例啦……”說完便在秦雷的腮幫子上響亮的親一下,看來她也甚至打一巴掌給一甜棗的道理。
送走了心滿意足到蹦蹦跳跳的雲裳,秦雷才滿臉苦笑着回到車上,往清河園行去。
因爲明晚就要行動,所以即使回到園中,衆人也沒有時間休息,各自按照計劃籌備去了。
秦雷則與沈冰一道,敲響了隔壁館陶家的大門。
“誰呀?”門房沒好氣的大聲問道,秦雷和沈冰卻不惱……此時已接近亥時,正常人早就睡下了。
“沈冰。”簡單兩個字,便讓裡面的門子睡意全消,屁顛屁顛的打開門,眼還沒睜開,就呲牙笑道:“原來是沈爺啊,我們老爺還沒睡呢,唯一亮燈那間就是,您請了。”
望一眼那雖睡眼惺忪,卻殷勤備至的門子,一邊往裡走,秦雷一邊輕笑道:“想必你給他苦頭吃來着?”
沈冰搖搖頭,恭聲道:“屬下並未與他說過一句話。”
秦雷這下奇怪了,怪笑道:“莫非你沈大人有傳說中的王霸之氣?”
沈冰想一會,不確定道:“去年排查奸細探子時,屬下從這裡帶走了四個人……都沒再放回來。”
秦雷這才恍然道:“對特務的畏懼,乃是民衆的本能。”其實不止是畏懼的,但他沒有必要再刺激沈冰那時刻天人交戰的心靈了。
把兩人帶到西廂房門前,那門子剛要稟報,卻被秦雷擡手阻止,沈冰又一揮手,門子果然小跑着退了下去。
秦雷湊到門邊,透過門與門框縫隙往裡看,只見館陶盤腿坐在炕上,正一邊端着一本文書細細閱讀,一邊摳着腳丫子,口中還感嘆道:“臭不可聞!臭不可聞啊!”看來也對自己腳丫的味道頗爲不滿。
“嫌臭還扣?”秦雷捏着鼻子推門道。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館陶一大跳,待見到進來的是王爺時,他趕緊拋下手中的文書和腳丫子,光腳跳下地來,頗有些手足無措道:“您怎麼來了?……我這……洗過腳了。”
秦雷示意他隨意,自個往炕上一趟,伸個懶腰笑道:“洗過還臭不可聞?”
館陶訕訕笑道:“屬下說正看的文書呢,不是說我的腳。”
秦雷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坐直身子嚴肅問道:“莫非你有一邊摳腳一邊辦公的習慣?我說你呈給我文書怎麼都帶着一股腳丫子味呢。”
館陶頓時叫起了撞天屈,哭喪着老臉道:“王爺要冤死屬下了,我怎會有這種愛好呢?只是方纔腳心有些搔癢,情不自禁罷了,”說着對天起誓道:“不是常態!不是常態啊!”
秦雷這纔不再與他較真,看沈冰一眼,他便輕聲道:“寺卿大人,王爺深夜過來,有急事相詢。”便把那密庫的樣子大概描述一遍,又不確定道:“據說這密庫乃是神機門徒所設計的,不知是真是假?”
館陶沉吟片刻,點頭道:“應該錯不了,根據你的描述,九成是我師的七星絕命機關,”頓一頓,才神情複雜道:“這種機關乃是我師獨創,取北斗七星之奧義,蘊含天地至理,世上只有三人掌握。”
秦雷聞言笑道:“我只想知道,除了令師和你那位師兄弟之外,第三個會是誰呢?”
館陶也微笑道:“正是區區不才也。”說着冷笑一聲道:“雖然十幾年不碰機關了,但無論他變出多少種花樣,屬下都能一一破解。”
秦雷拍案大喜道:“太好了!”說着對沈冰笑道:“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沈冰卻給秦雷掃興道:“如何讓寺卿大人見到那機關呢?”
秦雷立時與館陶面面相覷,咂咂嘴道:“你真的……從沒練過功夫?”
館陶苦笑道:“確實手無縛雞之力,屬下從小立志救一國、救一世,精力全放在學業上了。”
秦雷撓頭無奈道:“問題很嚴重啊。”
館陶試探問道:“要不我跟着去?”
秦雷堅決搖頭道:“那不是胡鬧嗎!不行!”既然是潛入,就有被發現的可能,到時若發生戰鬥,一個文弱書生便可能把所有人都拖死在裡面,所以館陶是萬萬不能跟進的。
館陶又要求幾次,秦雷卻總是不許。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秦雷心一橫道:“你給我講講吧,打小就有人就說我聰明。”
館陶一臉哭笑不得道:“王爺固然天縱之才,但機關消息學繁雜莫名,即使最簡單的陣勢也要通《易經》、識陰陽、會術數。若是不精通這些,就只要死記硬背一途了。”
秦雷咽口吐沫道:“小時候……孤的記憶力也不錯。”
“那‘北斗七星絕命機關’有七七四十九種形態,每種形態又有七七四十九個變形,共計兩千四百零一種可能,若是王爺能在一日內悉數記下,您只管去。”
秦雷乾笑一聲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館陶尋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樂先生啊!他只要聽屬下說原理,九成九便可以破解掉的。”看來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已經徹底服了樂布衣。
“怎麼把他給忘了?”秦雷也笑道:“快去給京山營發信,請樂先生日落前到清河園,那邊暫時由……沈青代理。”石敢趕緊出去發信,即使現在就出發,樂布衣也得拼上老命才能按時抵達。
又議一陣子細節,秦雷才與沈冰離去,館陶趕緊披衣相送。秦雷卻只許他送到房門口,笑道:“你年假快到期了,可別感冒了,要是再接着休病假的話,你可就白拿一個月薪水了。”
館陶知道這是王爺的關切之語,只是表達的方法比較隱晦獨特,還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好在習慣就好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