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秦雷的講解,樂布衣尋思片刻,輕聲道:“若是這樣一來,倒可以兩全其美,只是您怎麼說服來往商船捨近求遠呢?”
秦雷顯然已經胸有成竹,微微笑道:“不需要說服,只要先將京水河道清淤,來往商船自然會從此繞行。”說着在地圖上比劃道:“雖然繞行遠了一百五十里,但京水河河面寬廣,大概是小清河的四倍有餘,這樣兩相抵消下來,通航的時間不升反降的。”
“等到合適時機,便將小清河改爲灌溉渠,徹底廢除它的運河功用,一舉解決京水河的地位問題。”秦雷的臉上放射着強大的自信,有力的揮手道:“而成爲通衢之後的京山城,將會免除全部的交易稅賦、田租畝稅,你說到時會是個什麼情形?”
樂布衣的雙眼終於放出光芒四射,喉頭抖動道:“這裡距離中都城這麼近,若是完全免稅的話,南北客商自然趨之若鶩,將此地當成貨物集散地。有了碼頭、商鋪,百姓們也會來此做工生活。不用多久,一個無中生有的城市,便會出現在京山四周。”說着有些可惜道:“若是收稅的話,可以抵得住一部分建城款。”
秦雷搖頭笑道:“人的習慣很難更改,若是稅收得多,就不會把中都城的交易吸引過來,若是收的少,也沒什麼太大意思。倒不如直接免稅,就算是個閃亮的噱頭吧。”說着狡黠的眨眨眼,笑道:“先生放心,孤自有生財之道。”
樂布衣狐疑的點點頭,閉目沉思片刻,終於肯定道:“若是真能把京山城建成全國數一數二的商業中心,對殿下聲譽、地位。都有着莫大的好處。”
秦雷哈哈笑道:“京山城本來就應該成爲商業中心,孤王不過因勢利導罷了。”便伸出一根手指道:“這算是第一個理由。”又伸出一根,笑道:“第二個理由是,孤將通過京山城,將大秦地豪門大族綁上戰車,到時候他們跟着孤走,就大秤分金;不跟着我走,就要血本無歸。自然要乖乖俯首帖耳了。”
“綁架啊……”樂布衣失笑道:“王爺果然是性格強烈,不管多麼高深的計策。骨子裡總是一樣的簡單粗暴。”
“簡單粗暴不好嗎?”秦雷劍眉一挑。
“當今大秦這一團死水,正需要王爺這種大刀闊斧、橫衝直撞。”樂布衣認真道:“所以很好。”
“承蒙誇獎。”秦雷開懷笑道:“還有第三……”
樂布衣笑眯眯的接着道:“第三,通過京山城,拿過運河的主導權,不再讓運河四大家任意妄爲。”
秦雷笑着點頭道:“中矣,這運河承擔着大秦騰飛的重任。豈能由他們把持?”五殿下充分發揮主人翁精神,早把大秦看成了自己家的。
“殿下、殿下……”石敢的呼喚聲,將秦雷從回憶中叫醒。把視線從靜靜流淌的京水河上收回,他這才發現負責京水河清淤地秦奇,帶着一衆手下應了上來。
看着泥巴沾滿褲腿的秦總管,秦雷哈哈笑道:“老秦,你辛苦了。”
秦奇和手下翻身下馬,齊齊跪拜之後,這才起身笑道:“現在初春水冷,不宜大動民夫。還沒到辛苦的時候呢。”
秦雷也跳下馬,使勁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走,陪孤沿着河邊走走。”
秦奇點點頭,把繮繩交給手下。便跟着王爺在鬆軟的河沿上漫步。呼吸一口河上傳來的清新空氣,秦雷輕聲問道:“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秦奇不慌不忙道:“卑職從運河寺借調了許多地工人,現在正沿着河岸勘察,爭取在春汛來臨之前,拿出個主意來。”在秦雷的活動下,薛乃營已經升任運河寺的寺卿,秦奇去找他,自然有求必應。
“爲什麼要在春汛以前?”秦雷奇怪道,對於水利之事,他雖然非常在意。但畢竟不是專業,很多問題都不明白。
“回王爺,河工們說,下雨之後河水暴漲,水流自然迅猛很多,可以將河底淤積的泥沙衝起。那時候清淤會事半功倍。”
秦雷點頭笑道:“有道理。現在有注意了嗎?據我所知。京水河每年四月便是春汛了,時間寶貴啊。”
秦奇恭聲道:“前日河工們拿出個方案。昨兒給樂先生看了,他也說好,還沒來得及報您審批呢。”
“哦?樂先生都說好,那就差不了,”秦雷饒有興趣道:“不妨實地講解一下。”
秦奇領命道:“遵命。”便伸出粗糙的大手,指向京水河面道:“京水河之所以淤塞,主要原因是水流過緩,而水流過緩的原因很簡單,水量不足而已。”
秦雷點頭道:“不錯,當時樂先生也說過,南方的運河幾乎看不到淤塞現象,即使有也輕的很。究其原因是襄陽湖、洛水河等十來個江河湖泊,爲其注入了豐沛的水量;所以運河南段的水流速度,是北段地一倍還要多,自然不會淤塞。所謂流水不腐,就是這個道理。”
秦奇頷首道:“王爺所言正是,北方因爲沒有那麼多地上水源,做不到那個程度,但咱們可以用人力引來。”“從哪裡引?”秦雷皺眉道:“京畿地區的幾條河水,都需要滋養中都,若是水位下降的厲害,那些王公大臣們,會鬧翻了天的。”
秦奇微微笑道:“咱們不從東面引水,直接將西面一百二十里處的渭水引來,那可是大河地最大支流啊。”
秦雷失笑道:“我雖然不懂水工,可也知道渭水洪枯流量相差懸殊、泥沙量之大,冠絕天下。大河又稱黃河,倒是多半拜其所賜。是以從來沒人敢打它的主意……不然,就等着河道被淤吧。”
秦奇仍舊不慌不忙道:“在樂先生的幫助下,我們設計了一整套地計劃。”
秦雷一下子來了興趣,雙目放光的笑道:“說來聽聽。”
秦奇蹲下用馬鞭在地上畫兩條東西向的平行粗線,沉聲道:“這是渭水河的南岸支流灞水,我們就要從灞水河中引水。”又在渭水東南邊畫兩條南北向的平行細線道:“這是京水河。”
秦雷也撩起下襟,蹲下笑道:“你們準備將兩條河連起來?”
秦奇點點頭,輕聲道:“這是第一步。在兩河之間挖一條一百二十里長的引水渠,灞水河道所在的地勢,要比京水河高出近百丈,所以很容易引過大量地江水。”怕秦雷聽不懂,還耐心解釋道:“咱們大秦的地勢西高東低,落差很大。”
秦雷笑着點頭道:“我知道。渭水在黃土高坡上嘛。”說着轉而問道:”怎麼解決泥沙和洪枯問題?”若是讓渭水河攜帶地恐怖泥沙進入京水河,怕是幾年就可以把河道淤住,到時候秦雷從京山城掙的那點錢,怕是連支付每年的清淤費用都不夠。
而每年的枯水季節,伴隨着渭水河地水面下降,怕是能補充進京水河地水量也是寥寥,根本不能不能發揮其補水衝淤地作用。可以說,不解決洪枯與泥沙兩個問題,整個計劃還是百搭,也別指望能讓秦雷答應。
秦奇在地上表示灞水河地兩道細線之間。斜斜的劃一道線。畫完後指着那條斜線,沉聲道:“我們準備在灞水河之中,修築一個分水堰,將灞水河分爲兩支,一支順江而下名喚外河。另一支則叫內河,被迫流入引水渠,這是第二步。”
秦雷輕聲插言道:“別的不說,單說灞水河河高涌大,水流湍急了,以現在的條件,能在河心築起一條堤壩嗎?”說着輕笑道:“就是大石頭下去,也得給衝跑了吧?”不是他雞毛,實在是此事太過重大,稍有閃失。便會對他的實力以及聲譽,造成難以接受的損失。
當然,一旦成功,他和大秦都將受益無窮,這是毫無疑問的。
秦奇早已成竹在胸,黝黑的臉龐掛起一絲難得的笑意道:“這事兒還是個姓徐地老河工想出的辦法。我們可以造一些堅固的大竹籠。用船載到河心,再往籠子裡填石塊。等到滿了之後推下河中。那竹籠將近萬斤的重量,自然不會被沖走。周圍再用大石塊加固,雖然工程量依舊巨大,但切實可行,連樂先生都讚不絕口呢。”
秦雷笑道:“聽起來很棒,算你通過了,繼續說吧。”
秦奇呲牙笑笑,繼續講解道:“爲了進一步控制流入引水渠的水量,防止出現水量忽大忽小,不能保持穩定地情況。我們會在分水堤的尾部,靠着引水口的地方,修建一個分洪用的平水槽和溢洪堰。”
“平水槽和溢洪堰?”秦雷輕聲道:“那是什麼東西?”
“溢洪堰是一道大壩,平水槽便是大壩前面的水道。”秦奇沙啞着嗓子道:“溢洪堰便是解決泥沙和洪枯問題的關鍵所在。它同樣採用竹籠裝大石的辦法堆築,堰頂做到比較合適的高度,起一種調節水量的作用。”
“具體來說,當內河水位過高的時候,洪水就經由平水槽漫過溢洪堰流入外河,使得進入引水渠地水量不致太大,保障引水區域免遭水災;同時,由於漫過溢洪堰流入外河的水流產生了遊渦,便可以有效地減少泥沙在寶瓶口周圍的沉積。”
說着秦奇伸手在河中畫圈攪了幾下,形成個小小的漩渦,大聲道:“這個漩渦產生了巨大分離作用,可以將河水引入渠中,而泥沙卻被甩到灞水河下游去,大部分都不會進入引水渠。”
站起身子,甩甩手上的水,秦奇頗爲自豪道:“這東西看上去十分平凡。其實它的功用非常之大,可以說是確保引水區域不受水災地關鍵要害。如遇特大洪水地非常情況,它還會自行潰堤,讓大量江水迴歸灞水河正流。”
“至此,整個治水工程便基本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便很簡單了:在引水渠地主幹上再開上許多條溝渠,幹流和支流之間安裝上閘門,洪水期便開閘放水,既可以泄洪。又可以灌溉兩岸土地;而枯水期再將引水渠沿岸的閘門關上,集中供應京水河。可以說是兩全其美、物盡其用。
秦雷完全在秦奇描述的美景之中,好半天才嘴結舌道:“這真是巧奪天工啊!若真能將你描述的景象變爲現實,不止是大運河死而復生,就連着千里秦川,也要變成不受水旱的沃野糧倉哇!”
秦奇見王爺也十分神往。自然非常高興,但又有些擔心道:“這個工程有許多好處,就是有一點不好。”
秦雷微笑問道:“哪一點不好?”
“費錢!”秦奇斬釘截鐵道:“越是要提前工期,人工物資的耗費就越是龐大……怕是相當於再修築一個京山城的……”說完怕王爺誤會,又補充道:“是京山城,而不是京山要塞。”
秦雷咳嗽幾聲,笑容便凝固在臉上,撓撓頭道:“這樣子啊……”又擔心嘔心瀝血的手下寒心,趕緊解釋道:“你的計劃我很滿意,只要我能想轍搞到銀子。就一定讓你付諸實際。”說着用馬鞭指指河面,呵呵笑道:“可以先把京水河疏通起來,這個花費還能承受,你立馬就可以動手。”
沒有得到王爺確切地答覆,秦奇還是有些失落。勉強笑道:“這個不難,只要在河的上游修築兩道攔河堰,人爲將河道變窄,水流自然湍急,等到春汛一來,便可以清淤了。”
秦雷聽出他心中的失望,輕嘆一聲道:“按說你們殫精竭慮的整出這麼個好東西,孤王應該馬上就支持你們上馬纔對,但現在……王府的財政太吃緊了……”說着掰指頭給他算道:“加上京山軍,府裡上下幾萬號。人吃馬嚼還得發餉銀,一個月就得二十多萬兩。京山城現在才修了個內城,就已經每個月吃掉我十幾萬兩了,後續花費還不知要大成什麼樣子。”
說着說着,秦雷自己的臉都綠了,艱難道:“再加上整個政務寺地五個寺。一個月少說也得十萬兩的運轉費用。一合計。每月五十萬兩還不夠,你說誰能受的了?”
光聽數字。秦奇就已經喘不動氣了,小聲道:“那這幾個月,咱們怎麼撐得過來呢?”壓根不敢再提修建引水渠的事情。
秦雷苦笑一聲道:“去年掙得全部搭上了,若不是太后支援了一些,又發了筆橫財,怕是熬不到秋裡收銀子的時候。”
“怎麼會這樣呢?”秦奇臉色發白道。
“嘿嘿,”秦雷頗有些蝨子多了不咬的光棍勁頭,竟然還有心情笑道:“這些活本來是朝廷該乾的,現在讓我們小家小業的擔綱,就好比小馬拉大車,累死拉不動啊……”
“那我們幹嘛還要拉?”秦奇不解道。
秦雷呵呵笑道:“在朝廷大佬,甚至皇帝陛下看來,修築京山城也好,疏通大運河也罷,都是純燒錢,自個得不到實惠的賠本賣賣。而且朝廷也沒錢,所以高低不幹。”說着得意笑道:“但我愛幹,賠掉了褲子我也幹!”
“這是爲何呢?”秦奇十分合格的履行了湊趣者地職責。
秦雷雙目泛出一陣精光,冷笑道:“因爲這些事情,是大秦萬萬子民、世家大族、豪商巨賈都願意看到的。但他們沒有能力幹,即使勉強做了,也守護不住。”說着猛地一抖馬鞭,大笑道:“但孤王不一樣,孤王有這個能力,也可以守住成果,所以……”
秦奇心領神會道:“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