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這裡,到處是一片冰天雪地,前幾日的一場大雪,讓這裡變得銀裝素裹。
這裡本來很少下雪的,雖然冬季非常寒冷,大部分的時間,下的都是雨,這次,雪花紛紛而下,讓許多人在感覺到寒冷的同時,似乎又覺得上天在預示着什麼變化。
一座高大的宮殿內,四處點燃着活路,爐火在旺旺地燃燒着,整個大殿,都變得非常暖和。
大殿正中,一個寬大的龍椅,散發着淡淡的紫檀花梨的味道,椅子上雕刻的長龍,活靈活現。此時,上面正坐着一個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高大男子,穿着明黃色的袍子,袍子前繡着的,同樣是一條龍。
“皇上,這次彭將軍到平江去,一定可以順利地完成任務,陳風畢竟是他的土地。”在大殿之中,另一個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希望如此,陳風可可以算作我們紅巾一系,這次,若能夠得陳風相助,我們大事可成。”龍椅上的人說道,話語很平和,沒什麼威嚴。
這個人,就是布販子徐壽輝,此時,他已經是天完國的皇帝了,控制了長江上游的大片土地,如果這個時候,再有陳風歸附的話,那整個南方,就都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了。
此時,他正用兩隻眼炯炯地望着下面的人,那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他的謀士,現在他手下的頭號能吏,中書右丞相,倪文俊。
“皇上,得到了陳風大軍的幫助,我們相信,整個長江以南,都會納入我們的掌控之中,我們接下來,要考慮北進,以及最終進攻大都的準備了。所以,我們現在不僅僅要大力發展水軍,還要多發展步騎軍。”倪文俊接着說道。
“哦?爲何?”徐壽輝問道,不過接着,他自己就明白了過來,笑了笑,說道:“等到那個時候,江北肯定已經被劉將軍拿下來了,不需要我們幫忙,劉兄弟的精銳,就能打到大都去,這天下,就是我們漢人的了。”
除了相貌堂堂,像個萬人矚目的領袖之外,這個徐壽輝,目光怎麼如此短淺!當初劉邦項羽一同推翻了暴秦,那最後當皇上的,還不是劉邦一人?隔江而治,真是不思進取!倪文俊在心裡不由得又開始了這個想法,當初怎麼讓徐壽輝當了皇帝?不論是見識,還是文韜武略,都是自己當皇上纔對,現在坐在龍椅上的這個傢伙,越看越生氣。
他滿腦子,都是義氣,現在他和劉福通,小明王講義氣,以後,人家會和他講義氣嗎?這亂世之中,比的是誰下手狠!
當然,臉上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倪文俊壓抑着心中的想法,說道:“皇上英明,還有一事,現在已經到了年底,我們今年,才造了一百艘,明年,我們計劃造一百五十艘。”
“沒問題,這些就有勞丞相操心了,我們在江南作戰,沒有戰船,那是不行的。現在冬季水枯,騎馬還快些,等到了夏季,沒有船隻,寸步難行。”
徐壽輝生長於南方,喜歡戰船,卻不怎麼喜歡騎馬,這次彭和尚去平江,他就提議讓坐船,只是彭和尚想要快些,才選擇了騎馬。
沒有遠見,只一味地憑藉着自己的喜好辦事,這種人,根本就不配當皇上,這個念頭,又在倪文俊的腦子裡冒了出來。
從皇宮內出來,看着護衛們準備好的馬車,倪文俊沒有上去,一個人走着,他的護衛,也只能牽着馬,跟着一起向前走。
腳底踩着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漢陽好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印象中,只有自己幼時下過一次吧?聽說,大都的雪更厚啊。
想起大都,倪文俊心中又是一陣憤懣,那個人,有資格坐在那裡嗎?憑什麼要自己天天伺候着他?他根本就不配當皇上!他的眼光,甚至都比不上那個陳風!
陳風,想起這個人來,倪文俊接着想起,彭和尚也去了。
一陣寒風吹來,倪文俊心中一個激靈,自己等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等待現在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彭和尚和徐壽輝是最親近的兄弟,而丁普郎等人,和自己的關係還比較好,只要自己勇敢地走出這一步,將策劃已久的兵變發動起來,將徐壽輝殺了,對外,則宣稱是暴病而死,國不可一日無君,鄒普勝等人,肯定會推選自己當皇帝的,今日,據說鄒普勝出城打獵去了,去得很遠,得幾日才能回來。
倪文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似乎已經看到,皇位正在向他招手,現在,天完政權割據西南之地,精銳之師數十萬,完全可以一統整個中原,而那個時候,他就是這華夏大地的主人。
動用自己培養起來的那支心腹隊伍?倪文俊搖了搖頭,等到鄒普勝回來,就不好交代了,倒不如,讓別人去謀反,自己當那個平定謀逆的人,想到這裡,他想起了一個人來。
一腳跨上馬車的車轅,倪文俊說道:“去北大營。”
“丞相大人,這麼冷的天,還勞煩您親自前來,末將真是惶恐不安。”北大營的留守萬戶王安說道。
“這麼冷的天,將士們還在操練,更是辛苦啊,有了這樣的士兵,我們的都城,一定會平安無事。”倪文俊說道。
倪文俊這麼說,讓王安心中一凜,話裡有話,難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進入了大帳,顧不得脫去外面的寒衣,王安就立刻問道:“丞相大人,這次前來大營,可否有要事?”
“我這次來,十萬火急,王將軍,立刻調動你手下最精銳,最忠心的部下五百人,跟我前去平叛。”
調動軍隊,前去平叛?聽到這話,王安一愣,接着就答道:“是,丞相大人,我們要去哪裡平叛?”
倪文俊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去皇宮,裡面的侍衛,妄圖加害皇上,我們要立刻前去,保護皇上的安全。”
皇宮內,其實總共也纔不到二百的護衛,調動五百人前去,就足能夠打敗那些護衛,只要王安殺了一個護衛,那王安就是十足的謀反了,到時候,自己會帶着自己的人,跟在後面,將王安抓獲,而皇上,則在混亂之中,被王安給幹掉了,這個計謀,應該沒問題吧?
王安是受自己的提拔,才當了這萬夫長的,所以,自己給他這命令,他一定會立刻去辦,可惜了,不過,要想上位,總得犧牲掉某些人的。
“丞相大人,可否有皇上的旨意?”王安小心翼翼地問道,畢竟,這是去皇城,事關重大。
“我傳的,就是皇上的口諭,現在,皇上非常危險,王將軍,你在漢陽城內統帥軍隊,職責是什麼?難道,你還對我有懷疑嗎?”聽到王安這麼問,倪文俊立刻說道。
“是,丞相大人,末將不敢,末將立刻就去辦,末將親自去調兵。”說完,他不等倪文俊回答,就匆匆出了大帳。
本來還以爲這王將軍會立刻執行自己的命令,沒有想到,還要對自己懷疑一下,倪文俊提高了警惕。看到王將軍領命而去,他才鬆了口氣,等王將軍出動之後,他就該讓自己的衛隊,稍後出動了。
但是,在大帳內踱了兩圈,倪文俊卻感覺到了不妙,怎麼沒有聽到大營之內,士兵們集合的聲音?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想到這裡,倪文俊的心猛地一沉,反覆進入了冰窖,他想起了,鄒普勝好像也對他有恩。
先走了再說!
撩開營帳的氈子做的簾子,就看到外面多了一隊士兵,這讓倪文俊心中更不安。
他大踏步地向外走,剛走了兩步,就看到那多出來的士兵,站出了一個十夫長來,說道:“大人請留步。”
“怎麼,你敢攔我?我乃當朝丞相,有要事在身,你若攔我,就是死罪。”倪文俊說着,繼續向前走去,心中卻很忐忑,若是王安下了死命令,這些人不一定會害怕自己的。
還好,那士兵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了路,倪文俊上了馬車,出了北大營。
………
一個精瘦的漢子,姿貌豐偉,兩眼珠在不停地轉動着。看着前面狼狽不堪的人,衣服扯了,臉上還有淤血的痕跡,那是在逃避追兵的過程中,從山崖上摔下來的,也幸虧如此,否則,他一定會被抓回去,想到這裡,他渾身還在顫抖。
徐壽輝雖然平時很慈善,但是,他最看重的是義氣,而自己現在這樣的行爲,是徐壽輝最不遲的,遭受的懲罰,也是最嚴厲的。
還好,他逃到了這裡,逃到了他的部將,陳友諒這裡。
陳友諒和倪文俊,都是沔陽人,當初陳友諒投軍,就是倪文俊收留的,而之後,倪文俊對這個老鄉一直大力提拔,現在,陳友諒成了這黃州的守城大將,掌握精兵數萬,這些,都離不開倪文俊的幫助,所以,倪文俊對於陳友諒,是絕對信任的。
這也是他這次能夠放心地來投奔陳友諒的原因。
“丞相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友諒問道。
“鄒普勝排除異己,誣陷我謀反,還動用軍隊追捕我,若不是我率先知道了,恐怕現在已經被他們給殺了,趙普勝,丁普郎和傅友德等人,也都如此。”倪文俊說道。
都壞在那個王安身上,他聽到自己要調兵,就扔下自己,跑到皇宮裡去了,想要查探情況是否屬實,結果,鄒普勝居然回來了,聽到了王安的說法,立刻就知道是倪文俊要謀反,帶人追來,幸虧倪文俊提前跑出了北大營,否則,根本就跑不掉了。
聽到了倪文俊的話,陳友諒已經在心裡有了考量,皇上手下除了彭祖之外的四個大將,現在都說倪文俊謀反,就算是冤枉的,那也是有利用的價值的。還要問清楚最後一點!
“是啊,那些人真是太可惡了。”陳友諒說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說這話的時候,陳友諒的語氣裡充滿了同情,很體貼,讓人感動。
“皇上?你還不知道嗎?皇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主見,完全聽那幾個人的。”倪文俊說道:“友諒,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只要我們聯手,一定可以打敗他們,回到皇上身邊,爲我洗刷冤屈。”
倪文俊自顧自地說着,絲毫沒有看到,一旁的陳友諒,若無其事地走到了放武器的架子前面,接着,拿起了一柄腰刀。
“唰。”這個聲音,讓倪文俊擡起頭來,就看到原來是陳友諒,抽出了那柄刀,接着,倪文俊眼前刀光一閃,一顆頭顱,就骨碌到了地上。
頭顱落下去了,眼睛卻依舊沒有閉上,就那樣,一直盯着陳友諒,嘴角還在顫抖着,似乎要說話,卻說不出話來。
那具無頭的屍體,卻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陳友諒沒有一絲地害怕,望着那個頭顱,他臉上滿是笑容:“既然他們都說你是謀反,那你就一定是謀反,在這種時候,我是該幫你,去和所有人對抗,還是該把你獻出去,作爲我繼續登高的臺階?”
倪文俊的行爲,其實一直都和陳友諒一樣的奸詐,他這一生中做過最大的錯事,恐怕就是如此相信自己的老鄉。
相比他,陳友諒不相信任何人,他要把任何人都踩到腳底下,只有這樣,他才能爬上去,當初的漁民,此時已經成了頂天立地之人。
“來人,將這頭顱用石灰包好了,給漢陽送去。”陳友諒向外喊道。
倪文俊居然敢鼓動士兵謀反,這讓徐壽輝目瞪口呆之餘,非常憤怒,這種行爲,是他最不恥的,鄒普勝沒有抓住倪文俊,徐壽輝感覺到很惋惜。
誰知,僅僅過了一日,就從黃州來了位信使,當把那包裹解開的石灰,徐壽輝眼前一喜:倪文俊的人頭!
陳友諒雖然和倪文俊是同鄉,但是,陳友諒卻用他的行動,表示了對徐壽輝的絕對忠心,這樣的人,可堪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