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來上班的董學斌跟公安局大院門口碰見了刑警隊的馮副隊長。
“老馮,金帝山莊的案子進展怎麼樣了?”
“託您的證據,現在該招的人都招了,就是錢飛和馬大凱還死扛着。”
“他?證據確鑿,他也蹦躂不了幾天了。”
“可不是嘛,我看離結案不遠了。”
從發現那個屍體的第二天起,案子就已經不歸董學斌管了,主要是涉及了兩條人命,事情鬧得太大,上面給來的壓力也很大,所以樑成鵬親自挑起了擔子,檢察院那邊也介入調查了,董學斌一個排名最後的公安局副局長,這種大案自然不會讓他掛帥,不過查案的功績他肯定跑不了的,從這些天民警幹警們對他的態度就能看出來,經過這事,董學斌在局裡的威信一下就豎立起來了。
剛一上樓,迎對面就碰見了胡一國和趙勁鬆,倆人表情很疲憊,好像這幾天都在忙金帝山莊的案子,然而其他領導是忙着查案,董學斌估計胡一國他倆則是忙着幫錢飛翻案,他倆跟錢飛走的那麼近,要說沒有點金錢上的來往傻子都不信,而錢飛的錢都是來自金帝山莊,如果真要查出什麼,胡一國趙勁鬆估計也跑不了,錢飛那個宣傳部部長的老爹錢森想來也是吧。
董學斌笑道:“胡局長,趙局長,呵呵,忙着吶?”
胡一國心中一冷,看看他,“是董局長啊,這麼早就來了?”
趙勁鬆也瞅他一眼,“董局長這回是立功了,金帝山莊的案子影響很不好啊。”
董學斌假裝謙虛道:“嗨,運氣好而已,那您倆忙吧,我上樓了。”
等董學斌一轉身,胡一國和趙勁鬆就相視一笑。
進了自己辦公室的董學斌皺皺眉頭,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前天昨天的時候胡一國倆人還面色沉沉的,眼中總掛着一抹濃濃的擔憂,可今天這倆怎麼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有閒心跟自己磨嘴皮子了?難道他倆已經確定金帝山莊的案子牽涉不到他們?可錢飛還在裡面啊,誰知道他會不會說出什麼其他事?萬一錢飛來一個魚死網破,把胡一國和趙勁鬆等人全都招了,他倆也跑不了啊?
不對,有點不對啊
董學斌現在也不盼着通過這事兒能把胡一國趙勁鬆於鄭智等人拉下臺,可能性真的不大,現在金帝山莊已經倒了,各方面的涉案人員也全部落網,只要能將他們繩之於法,給老百姓一個公道,給虞美霞和周梅等受害人一個說法,這事兒的目的就算達到了,也是董學斌忙活了這麼多天唯一期盼的事情,可現在看來,事情怎麼好像有了變數?
董學斌馬上給縣局辦公室打了電話,“喂,胡主任,我董學斌。”
胡思蓮笑道:“董局長,有事兒您吩咐。”
“呵呵,什麼吩咐不吩咐的,胡姐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嗯,我就是想問個事兒,錢飛那邊招供了嗎?”
胡思蓮一沉吟,“案子是專門調查組負責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剛來上班的時候好像聽說昨天夜裡馬大凱招供了,不過他就是承認所有案子,包括賭博,殺人,組織婦女賣淫,他承認這些都是他做的,他一個人做的,跟錢飛沒有關係,還說錢飛之所以經常來金帝山莊,那是他的朋友,說錢飛不是金帝山莊的人。”
董學斌臉色一沉,“他還真敢說”
“可是……”胡思蓮道:“證據也沒有指向錢飛,他事前或者在開金帝山莊前可能就有所準備了,山莊的法人代表,經理,賬戶,什麼都跟錢飛沒關聯,後來馬大凱招供以後,還拿出了一張銀行卡,裡面有上千萬,是賭博收穫的贓款,等於現在是馬大凱一個人把罪都給扛了,贓款也追回來了。”
董學斌深吸一口氣,“那這麼說,定不了錢飛的罪了?”
胡思蓮一嘆氣,“恐怕是這樣的,雖然底下有幾個人都說錢飛經常來金帝山莊,是金帝山莊幕後老闆,可沒有證據,錢飛也沒有當面在員工面前說過他是老闆什麼的,這人做得很小心,滴水不漏。”
董學斌火道:“馬大凱不想活了?那是兩條人命他承擔的起?”
胡思蓮小聲兒道:“裡面……可能有其他事情吧。”
其他事情?董學斌心裡明白,無非就是錢飛許諾了馬大凱會給他家人一筆錢,或者是威脅,以馬大凱家人的安全威脅,以錢飛之前的種種手段來看,這種事情錢飛絕對幹得出來麻痹董學斌火冒三丈,自己花了這麼多心思,費了這麼多力氣,到了到了還是沒拿錢飛怎麼樣?在董學斌看來,錢飛纔是殺人案和強姦案賭博案的真正凶手,如果他得不到法律的制裁,那一切都是白搭
鈴鈴鈴,鈴鈴鈴,那頭傳來電話聲。
胡思蓮道:“董局長您稍等,我接個電話。”
聲音遠了一些,“喂,指揮中心……什麼……嗯……我知道了。”
一聲嘆息後,胡思蓮道:“告訴您一個事兒,錢飛可能要被無罪釋放了。”
董學斌一聽就惱了,就算暫時沒有證據,也不能這麼快就放人啊,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掛了電話,董學斌蹬蹬幾步上了樓,直接來到了局長辦公室。誰知,副局長龔宗文,副局長秦勇,副局長孫長虹都在那邊坐着,見董學斌來了,樑成鵬就知道他也是得到信兒了,擺擺手讓他坐下。
董學斌沒坐,“樑局長,聽說要放錢飛?”
“上面決定的。”樑成鵬瞳孔中掩藏着一抹憤怒,顯然對這個決定極爲不滿。
孫長虹皺着眉道:“上面決定的太草率了,沒證據?沒證據可以找證據啊。”
秦勇也壓着火道:“是啊,下面不少人都指認了錢飛,尤其是馬三兒,這種人證怎麼可以忽視?人證也是證據呀只要錢飛參與過殺人案和其他案件,就一定會有馬腳露出來,到時候物證就能有了現在放人了就算有物證也會被他給抹消掉的以後再想查就查不出來了”
董學斌道:“樑局,證據我會找,現在不能放人”
龔宗文和孫長虹都是跟着樑成鵬一起參與過以前兩次對金帝山莊的抓賭行動的,那回他們沒拿到證據,碰了一鼻子灰,所以對金帝山莊的事情非常關注,可現在金帝山莊被查封了,證據也有了,還關乎到了兩條人命和其他的大案,誰想就是因爲證據不太夠,罪魁禍首的錢飛就得逍遙法外?
就連一向低調的龔宗文這次也道:“剛來的時候我聽說下面辦案的刑警情緒上很不好,大家都想再繼續一查到底,樑局,放人的事情能不能再緩緩,我看董局長在辦案方面的能力沒有人會質疑吧?讓他負責查證據吧。”
樑成鵬板着臉道:“你們以爲我不想查呢?那是兩條人命還有賭場,因爲它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可現在上面下了指示,讓我放人,馬上放人”樑成鵬心裡又何嘗沒憋了一股氣?雖然這個案子是他掛帥,但檢察院的人不配合,上面的領導又下了命令,樑成鵬根本沒有決定權
龔宗文和孫長虹等人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爲了保住兒子,這事兒八成是錢森在上面活動了,樑成鵬身後的派系畢竟沒有錢森後面的人力量大,沒有物證只是個小小的藉口,真正沒辦法將錢飛繩之於法的原因,還是因爲錢飛的父親錢森是縣委宣傳部部長
樑成鵬道:“這件事不用再說了,到此爲止,金帝山莊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
龔宗文和秦勇幾人知道事不可逆,就沒說什麼,裝着一肚子悶氣轉身告辭離開了。
“董局長,你留一下。”樑成鵬叫住了董學斌,
等他們一走,樑成鵬就揉着腦門煩悶道:“學斌,這個案子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你一個人查的,裡面還牽涉到了你保姆的事情,我知道你心裡肯定咽不下這口氣,我也一樣,但有些時候,妥協並不代表着失敗,以後日子還長着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龔宗文等人都是老江湖了,樑成鵬知道他們那邊不會有問題,唯一擔心的就是小董,他脾氣實在太臭了,樑成鵬怕他衝動。
董學斌繃着臉道:“樑局長,我覺得原則性的問題,絕對不能妥協”
樑成鵬無奈搖搖頭,“你想怎麼辦?”
董學斌堅定道:“查到底”
“上面已經下命令了,案子到此爲止,你要是還繼續不放,你那就是跟縣領導作對了”怕他聽不明白,樑成鵬話語很直接。
董學斌大義凜然道:“是縣領導大還是法律大?錢部長大還是黨大?我做的事情,我問心無愧我查錢飛,是爲了給老百姓一個公道,這種事情您讓我妥協?我怎麼妥協縣領導怎麼了?就是市領導來了省領導來了中央領導來了那他媽也得講道理也得將法律因爲是縣委領導的兒子就放綠燈?就能逃避法律的制裁?哪有那麼美的事兒”
樑成鵬指指他,“你這張嘴啊,總是你有理,行了吧?”
董學斌氣道:“樑局長,我不是對您,我就是說這事兒,要是普通的違個章或者打了人什麼的,這都無所謂,可現在金帝山莊可是出了人命的若隨便哪個領導一句話,人命案都可以不管,那他們子女豈不是可以隨便殺人了?那還要咱們公安局幹什麼用”說了半天,董學斌也知道沒什麼大用,樑成鵬也有他的苦衷,說來說去還是錢飛做得太小心了,沒有留下什麼有力的證據,否則現在絕對是一片牆倒衆人推的架勢
董學斌本以爲搞垮了金帝山莊,錢飛也會隨之入獄,誰想根本不是那麼簡單
回到自己辦公室,董學斌眼神一狠,這個錢飛,絕對不能放過他一來是爲了心中那點正義感,二來是身在其位,查處犯罪份子是董學斌的責任,三來是爲了承諾虞美霞的話,第四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錢飛逍遙法外,以他的性格一定會記下這筆賬,殺人的事情他都敢做,那還有什麼他不敢的?自己老媽和自己的親人可就危險了
一股緊迫感和危機感煞那間襲上心頭
錢飛無罪釋放了。
不少刑警民警們聽到這一消息,心中都蒙上一層很噁心的陰霾,從金帝山莊的案子上看,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來,這個錢飛纔是案件的主謀,可現在,局裡面居然放人了,這讓好多刑警們都很憤怒,甚至許多人不禁想到,延臺縣的天竟然有這麼黑,黑到已經可以遮住法律了?
馮副隊長第一時間就給董學斌打了電話,“董局長,底下當初跟您一起查案的弟兄們都窩着火呢,人是咱們抓的,證據是咱們查的,可現在……董局長,您說怎麼辦,只要您一句話,您指哪兒我們打哪兒,絕對沒二話”
觸目驚心的屍體,一個個良家婦女不得已變爲了賣淫女,隨着馮副隊長越深入調查,金帝山莊的案子越讓他憤怒,其中一個賣淫女他還認識,是他們家一老鄉,也是丈夫輸了錢才被迫拿她還債的。現在一聽說竟要把錢飛給放了,馮副隊長當時就怒了
馮副隊長沒有打電話給樑局長,他明白這事兒樑局長不會出面,縣委書記的壓力不是誰都能承受的。如果說整個公安局裡還有一個不要命的、敢和縣委領導作對的人,那就只有小董局長了,經過幾天的接觸,馮副隊長對小董局長的印象出奇的好,他知道董局長不是個怕事兒的人,不然也不會帶着一個民警就敢找金帝山莊的麻煩了,所以這事一出,馮副隊長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董學斌。
董學斌拿着電話道:“你們也想繼續查?”
馮副隊長豁出去了,“是,您說我們是暗中調查證據好,還是跟蹤錢飛讓他帶着咱們找到證據好?”
董學斌道:“錢飛這人看上去沒什麼,可實際上還是很謹慎的,物證?他應該不會留下。”
馮副隊長咬牙道:“董局長,那您說怎麼辦?總不能讓他就這麼逍遙法外了吧?”
老馮能給他打這個電話,讓董學斌心裡挺暖呼的,但他卻不想馮副隊長他們出事,上面領導想動自己或者樑局長或許很有難度,但動馮副隊長他們,那就根本算不上事兒,“老馮,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這事兒你們別管了,我來辦,你告訴我錢飛現在在哪就行了。”
馮副隊長心頭一熱,“董局長,我不怕事”
董學斌道:“老馮,聽我的”
“我……唉……錢飛應該在春江路,我的人看見他進了一個酒樓。”
董學斌眼神一定,下樓就去指揮中心跟胡思蓮要了別克車的鑰匙,開向春江路。車還沒到馮副隊長說的那個酒樓,董學斌突然看到一個小區門口停着一輛別克君威,好像就是錢飛的那輛車,放慢車速往車裡一看,錢飛正在那打電話呢,表情笑眯眯的。
“爸,放心吧,我保證不惹事了。”錢飛笑道。
電話那頭的錢森道:“這次是我捨得老臉到處求人才把你弄出來的,你那些人,以後能不來往儘量不來往。”
錢飛不以爲然道:“知道知道,謝謝爸了。”
掛了線,錢飛露出一絲冷笑,他父親指的那些人自然是社會上一些不良分子,不過錢飛怎麼可能不來往,金帝山莊說沒就沒了,上千萬的錢說飛就飛了,這怎麼讓他甘心?錢飛已經把董學斌恨到骨子裡了,要不是他提前有準備,找好了替罪羊,那他這輩子沒準就在監獄裡度過了,甚至很大可能是死刑
董學斌你等着吧等過了這段日子我他媽好好收拾你
錢飛已經想好了目標,欒曉萍,虞美霞,虞茜茜,唐瑾,欒穎,這些都是董學斌的親屬,一個惡毒的計劃在心裡面生了出來,錢飛勾起一個微笑,要是不讓那姓董的痛不欲生,他怎麼能出了這口惡氣
咚咚咚,有人敲了他車窗玻璃。
錢飛側頭一看,臉色微變道:“董學斌?”
董學斌沉目看看他,“姓錢的,別以爲這事兒就完了。”
錢飛哈哈一笑,開門下了車,“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話,別以爲就這麼完了。”
董學斌來的時候想了很久,他本打算用BACK刑訊逼供錢飛,讓他說出證據在哪,可後來卻又否定了這個計劃,不可能,就算自己把他打死,錢飛也一定不會說的,怎麼辦?董學斌絞盡腦汁。
錢飛樂呵呵道:“董局長,那次見面咱們沒說兩句話,我可一直想跟你聊聊天呢,走,咱們隨便轉轉。”見董學斌拿自己沒辦法,錢飛心情無比愉悅,關上車門,溜溜達達地順着小區外樓走,邊走邊道:“呼,外面的空氣就是好啊,董局長,我聽說你母親在縣一中教書?叫什麼欒曉萍?呵呵,老人家身體怎麼樣?”
董學斌心中一沉,這話中有話的意思他不會聽不出來。
錢飛淡笑道:“讓你母親多注意身體,人老了,難免就出點什麼事,你說是不是?”
董學斌眼中火氣猛地一冒,“你丫什麼意思?”
見他這個表情,錢飛心情更好了,他決定等這事兒風聲一過,就先拿欒曉萍開刀,“呵呵,沒意思啊,就是讓老人家多注意身子骨。”
天空有些陰,似是要下雨。
突然,一陣狂風呼嘯而過,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遠處傳來咔嚓的一聲巨響
董學斌和錢飛都看了過去,原來是八樓不知誰家放在窗臺上的一個花盆掉下來了,碎片撒了一地,幸虧沒砸到人。一個跟樓底下遛狗的小老頭指着八樓的就破口大罵,這一響把狗給嚇壞了。
錢飛抽回視線,笑道:“我聽說你還有個妹妹叫唐瑾?小姑娘長得挺水靈的?改天給我介紹介紹?”
董學斌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錢飛,你是不是真以爲你沒事了?”董學斌看他一眼。
錢飛攤攤手,“我有事?我能有什麼事?這次可是你們冤枉我的,我不告你們就不錯了呵呵……”
董學斌知道是該自己下決心的時候了,這種關頭決不能優柔寡斷,從錢飛話裡的意思不難聽出,他可能要報復自己家人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再想懲治他,那就太難太難了
麻痹幹了
這種王八蛋,死不足惜
董學斌面色一狠:BACK三分鐘
……
……
時間飛退
滿天的烏雲漸漸凝聚,雨要下來了
“董局長,那次見面咱們沒說兩句話,我可一直想跟你聊聊天呢,走,咱們隨便轉轉……呼,外面的空氣就是好啊,董局長,我聽說你母親在縣一中教書?叫什麼欒曉萍?呵呵,老人家身體怎麼樣?”錢飛笑眯眯地在前面走。
董學斌看看他,跟了上去,“你還是先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吧。”
錢飛笑道:“呵呵,我?我好着呢,勞煩董局長費心了啊。”
董學斌腳下步伐忽而一變,“這邊走吧,我跟你說點事兒。”
錢飛一怔,也沒當回事,快步跟上去。
漸漸走進紅磚樓,董學斌不動聲色地擡眼看了下上面,越過草坪,貼着樓體站在了樓底下。錢飛瞅瞅他,笑了一下,也踩着草皮走過去。董學斌一看,卻笑着招招手,“來,再站過來一些。”
錢飛沒動,“我可不想離你那麼近,有什麼事就說。”
董學斌摸出一隻煙遞過去,又拿出打火機打着火,要給他點菸。
“呦喝?”錢飛意外了一下,卻沒抽他的煙,把煙扔掉後從兜口摸出一根中華來,見打火機在遠處,錢飛就往前走了四步,也貼着牆站在了樓下,低頭用煙對了董學斌的打火機。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呼嘯
呼一個插着海棠花的花盆從天而降
十米……
五米……
三米……
哐當砸在了錢飛的腦袋上
錢飛叫都沒叫,噗通一聲倒頭在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