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前。
陽光普照,夏日炎炎,幾隻蜻蜓歡快地在池塘裡點着水。
積水潭醫院花園裡,在周圍幾個穿着病號服的病人和護士羨慕與讚歎的目光中,一個美豔不可萬物的女人正推着一個輪椅,踩着高跟鞋順着池塘和花圃笑盈盈地往前溜達,輪椅上坐着個相貌平平的男子,望望天,看看水,不時回頭跟女人說笑幾句。倆人自然是瞿芸萱和董學斌了。
“萱姨,春拍收穫怎麼樣?”
“呵呵,上次打電話不是和你說了嗎?”
“我是說具體數額,統計出來沒有?”
“嗯,一般規矩大都是一週兩週內付款,現在佣金什麼的剛剛全部收回來。”
“咱有多少錢了?”
“呵呵,咱們拍賣公司當初不是有九百萬左右的資產麼,後來你給姨買了奔馳,其他又零零散散花了不少,最後的總資產差不多是七百萬左右,不過因爲你跟第一次拍賣的時候擡出了幾個天價,野山參也好,和田玉簪也罷,都給咱們拍賣會打響了不少名氣,結果這次春拍收上來了挺多好玩意兒,現在啊,總資產翻了不到一倍吧,大約有一千兩百萬出頭了。”
董學斌一呃,“這麼多?那咱倆現在是千萬富翁了?”
一說起這個,瞿芸萱也是露出了笑容,“是啊,跟做夢似的,呵呵。”
“唉,想不到哥們兒也有今天呀!”
無論是瞿芸萱還是董學斌,倆人一年前都還是個尋常老百姓,萱姨的家庭情況還好一點,上班族,每月幾千塊錢薪水,足夠花了,董學斌和老媽卻是身無分文,窮的時候連吃飯都成問題,可一年後的今天,倆人卻已成了資產過千萬的小富翁了,不得不讓人有點唏噓。
一時間,董學斌豪氣干雲道:“這還不夠,咱們下個目標是兩千萬。”
瞿芸萱白他一眸子,“說得簡單,哪有那麼容易。”
“你忘了我會賭石啦,走走,咱們先回公司商量商量計劃。”
既然來了京城,也有兩三個月的空閒時間什麼事也幹不了,董學斌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賺錢,一來是讓萱姨高興高興,二來是爲了多點閒錢花,董學斌還打算以後買一套好一點的大別墅呢,三來,自然是爲了今後官路的順暢,說不準以後會有用到錢的時候呢,現在先得準備好了。
倆仨月啊,不找點事兒幹,煩也煩死了。
芸德拍賣公司。
頂層,瞿芸萱辦公室。
瞿芸萱開門見山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董學斌董先生,過陣子的翡翠專場拍賣會,全權由他負責。”
董學斌笑着和他們點點頭。
底下坐着幾個頭頭腦腦,大都是男性中年,聞言,面面相覷。
瞿芸萱也沒有徵求他們意見的意思,只是宣佈一個決定罷了。
芸德拍賣還是一家小公司,人員都是新進來的,大多數關係都沒梳理妥當,見瞿總直接拽來一個新人就壓在了他們頭上,大家心裡當然有點小意見,不過看到瞿芸萱好像似個大姐姐一般溺愛地推着那個輪椅,傻子也看得出這叫董學斌的人跟瞿總關係有多近,所以也沒人說什麼。
董學斌也沒言聲。
在延臺縣叱吒風雲的他,一回到萱姨身邊,那股領導的氣勢頓時就被董學斌收斂住了,許是因爲瞿芸萱照顧了他太久,一直像個長輩一般,所以在萱姨面前董學斌也提不起什麼氣勢。
會散,瞿芸萱特意留了一個人,是個小老頭,臉上長了不少斑。
瞿芸萱介紹道:“小斌,這是魏老師,玉石類鑑定專家。”
董學斌笑着把手伸出去,“您好。”
瞿芸萱又道:“小斌對賭石也很精通。”
魏老師也客氣地和他握握手,不過卻並沒把董學斌太當回事兒,國內講究的就是論資排輩,董學斌這個年紀的人,就算本事再大也有限度,賭石?大部分是靠的一個運氣,沒人敢說自己精通的!
相互認識過後,瞿芸萱笑道:“好了,說說你的計劃吧。”
董學斌訕笑道:“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計劃,去瑞麗賭石唄,咱們一起走。”
瞿芸萱想都不想道:“絕對不行,你傷成這樣了還想出遠門?路上萬一有點什麼事兒,你讓姨怎麼和欒大姐交代?”
“嗨,我能有什麼事兒啊。”
“那也不行。”
董學斌攤攤手,“那你說咋辦?”
瞿芸萱想了想,看向魏老師道:“京裡有沒有什麼賭石的地方?”
魏老師苦笑道:“有是肯定有,但料子都不太好,大都是瑞麗緬甸那邊的邊角料,十賭九輸都嫌多了,瞿總,離下次的翡翠專場越來越近了,想從民間收上來好翡翠,基本不太現實,別說最好的玻璃種了,就是冰種也希望不大,畢竟每年京城拍賣會那麼多,真正見到的好翡翠又能有幾塊?有的人家也不賣。”還有句話沒說,就算有拿着玻璃種翡翠想上拍的,人家也不會選芸德拍賣。
瞿芸萱拿起杯子體貼地給董學斌餵了口水,“您有什麼好主意?”
魏老師無奈搖搖頭,“我當初就不贊同開什麼翡翠專場,這種拍賣有多久沒人敢碰了?連那些上海和香港的大拍賣行也避之不及,爲什麼?好翡翠太少了,肯拿到拍賣會上的人也太少了,大家搶着收還來不及呢,肯賣的十個人裡也找不出一個,所以這種翡翠專場,大都是吃力不討好。”
瞿芸萱用手帕給董學斌沾沾嘴角,“呵呵,所以纔要賭石啊。”
“但風險……”魏老師嘆氣道:“我說句不吉利的話,賭石的風險太大,一個不好,整個公司都可能倒了。”
瞿芸萱笑道:“所以我才把小斌請來的啊。”
魏老師都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董先生能有多大把握?”
董學斌搖搖手,“別別,叫小董就行,把握啊,汗,怎麼說呢,嗯,反正總不會虧欠就是了。”
魏老師暗暗搖頭,這話有點大了吧?
瞿芸萱把手帕收起來,微笑道:“廣告已經打出去了,方方面面的人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可到現在,就收上來了幾件糯種的翡翠擺件,估計即便拍得高了也掙不了什麼錢,實際意義並不大,我最開始考慮的就是讓小斌弄幾件冰種甚至玻璃種的翡翠回來,這樣的話不但能賺了錢,名頭也能更響一些,一舉兩得的事兒。”
魏老師無語了,冰種?玻璃種?哪有那麼好弄啊!
瞿芸萱頓了頓,“小斌,要不乾脆先跟京裡看看吧。”
“也行。”京裡石頭稍差,但也不見得沒有好的。
“那好,就這麼定了,這就出發?”
“嗯,別忘了拿着支票本。”
……
潘家園舊貨市場。
炎炎烈日,烈日炎炎,許是人太多,這邊感覺比延臺縣還要熱上不少。
不過坐在輪椅上的董學斌非但沒感覺到熱,反而覺着暖洋洋的,渾身上下都透着股舒爽。這裡現在沒有什麼爾虞我詐,沒有什麼官場鬥爭,有的只有一個推着輪椅的大美人兒,這種平平淡淡的溫馨,是董學斌奢望已久的東西了,他只希望就這麼眯着眼睛,走啊走,走啊走,和萱姨走上一輩子。
不知不覺,董學斌睡着了。
等他幽幽轉醒的時候,忽然聽後面萱姨在和人說話。
“是啊,真巧,馮總也來這邊看看玩意兒?”是萱姨的聲兒。
“嗯,正準備下次拍賣呢,就來瞧瞧這邊有什麼好東西。”是個青年的嗓音,“……這位是?”
“是我朋友,腿傷了一下。”
“噢,你們也來看古玩的?對了,聽說貴行要弄個翡翠專場?”
“呵呵,這不,今兒個就是來看毛料的。”
“喲,那可又巧了,我們公司也準備弄個翡翠玉石專場呢。”
“嗯?”
人聲鼎沸,熱火朝天,董學斌微微睜開眼,發現萱姨已經推着他進了潘家園市場,正在中心位置,從後面的說話聲裡董學斌也漸漸聽明白了,這姓馮的青年也是開拍賣公司的,跟芸德拍賣行離得不遠,這種情況下,競爭自然是難免的,聽這馮總和瞿芸萱說話的語調,表面看上去沒什麼,細細一品就能聽出,不是那麼友善。
“咦,小斌醒了?”
“嗯。”董學斌回頭看看。
瞿芸萱笑道:“給你介紹下,這位是馮義,嘉信拍賣公司的老闆,嗯,這是董學斌。”
馮義以爲董學斌是瞿芸萱親戚,也沒重視,沒握手,就點了點頭。
董學斌也沒伸手,看他一眼,也點點頭。
馮義大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看上去和萱姨差不多大,身高很足,有一米八幾的模樣,夾着包,留着個與這個年齡不太相符的大背頭,很有股成功人士的氣派。馮義沒怎麼搭理董學斌,跟瞿芸萱說了一會兒話後,他道:“瞿總,你們逛吧,我還約了人,改天有機會咱們約出去做做。”
“呵呵,沒問題。”
看着瞿芸萱推着輪椅走遠後,馮義眉頭不禁蹙了蹙。
馮義的拍賣公司就在芸德拍賣的斜對面,捱得很近,一開始馮義其實並沒有把瞿芸萱放在眼裡,因爲一般的拍賣行都做不太長,沒有貨源,沒有人氣,過個一年半載也就自己關門大吉了,可隨着芸德的幾次拍賣的巨大成功,一種危機感漸漸逼近了馮義,他覺得瞿芸萱這人實在了不起,不僅漂亮,而且有手腕,自從芸德拍賣公司在對面立起來以後,他的生意嚴重受到了影響,雖然不致命,但誰嫌錢多啊。
於是馮義才動了想把芸德拍賣弄垮的心思,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幹了。
遠處。
瞿芸萱也在皺着眉頭。
“怎麼了萱姨?”董學斌問。
瞿芸萱摸出手機,“等姨先打個電話。”撥了個號碼將手機拿到耳朵上,“……喂,小桃兒,給我查查嘉信拍賣的網站,看看他們的翡翠玉石專場什麼時候開場……網上沒有的話就跟人打聽打聽……對,急事,我不掛電話,你現在就去查……”等了大約五分鐘,“查到了?你說……什麼……確實是那天嗎……好了,我知道了。”
董學斌一眨眼睛,“什麼事?”
瞿芸萱用手指敲了敲眉心,“那馮義竟然要和咱們同一天開翡翠專場。”
“同一天?”
“是的,早上起來他們網站剛剛掛上的日期。”
翡翠不好弄,好翡翠更是難上加難,所以縱然是京城這種地方,翡翠專場也是不常能見到的,而如今這潘家園橋東一條街上的兩家拍賣行都要在同一天開翡翠專場?董學斌皺着眉道:“他有病啊?那麼多日子選哪天不行?”
“人家八成是故意的吧。”瞿芸萱苦笑道:“有些事你不太清楚,從咱們開業的那天起,周圍的幾家拍賣公司就對咱們芸德拍賣不太友善,而且咱們發展勢頭這麼快,第一場的小拍就把各個拍賣公司都給比下去了,看咱們也越來越不順眼,唉,現在好了,已經公開向咱們開戰了,姨還以爲要等明年纔會面臨這種壓力呢。”
董學斌道:“咱們爭不過他們?”
瞿芸萱微微搖頭,“咱們根基尚淺,才一千多萬的資產,人家卻已是參天大樹,光是流動資金恐怕就要過億了,就衝馮義他們拍賣行的牌子,同樣的專場肯定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會把拍品送到他們那裡,而不是咱們,而且惡性循環下,既然跟咱們同一天開場,那大部分人也都會去馮義的拍賣行,雖然不想承認,但咱們確實沒什麼勝算。”
“馮義公司既然這麼大,那還犯得着跟咱們較勁?”
“是怕咱們發展起來吧,防患於未然,而且咱們的發展肯定也損害了他的利益,畢竟是在一條街上。”
董學斌咂咂嘴,官鬥,商鬥,怎麼到哪兒都是這些?
靠!哥們兒好不容易清淨了兩天!鬥爭咋又來了?
瞿芸萱瞅瞅他,“你覺得咱們是不是該改一下日子?”
董學斌雖然也挺煩鬥來鬥去的,但一聽這話還是一瞪眼睛,“你日子不是都對外公佈了嘛,經商得講誠信,絕對不能改,改了就弱了咱們的氣勢了,再說了,那日子是咱們先訂的,他們後來的,這要一改,咱面子往哪兒擱?”在董學斌的官場之路上,還從來沒有過妥協,鬥,鬥,鬥,董學斌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鬥爭中走過來的,雖然他的道路被謝慧蘭批得一無是處,可董學斌卻覺得挺瀟灑,至少自己比別人活得痛快。
瞿芸萱笑笑,“姨也是這麼想的,咱不改日子。”
“嗯?是嗎?”董學斌一愣,他覺得萱姨不會像自己一樣衝動的。
瞿芸萱解釋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惡性競爭誰也討不了好處,馮義肯定是算準了咱們會躲開他們繼而改日子,這就在氣勢上壓過了咱們,等於給了咱們一個下馬威,讓所有人看了咱們的笑話,可要是不退,硬着頭皮上去,那翡翠專場又肯定比不過他們的,甚至可能讓咱們公司一夜間垮掉。”
董學斌冷笑道:“這丫夠孫子的!”
瞿芸萱揚起手作勢要打,“再說髒字,信不信姨撕你嘴?”
“咳咳,你繼續,繼續。”
瞿芸萱放下手,順勢給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溫柔道:“姨也是初入此行,很多事都不太熟悉呢,這次倒是給姨提了個醒,下次再辦這種拍賣,開場時間不能先定了,以免有變啊。”瞿芸萱回頭望了望那馮義的背影,“既然他想跟咱們鬥,那就鬥一鬥吧,咱們偏偏還就不改日子了,只要咱們能弄來一批上好的翡翠,也不見得怕了他馮義。”
董學斌意外地看看她,“有氣勢,萱姨,你是越來越像個大老闆了。”
瞿芸萱橫他一眼,“油嘴滑舌,姨這個老闆還不是給你打工?”頓了頓,她道:“嗯,不過姨唯一擔心的就是這馮義的背景,聽說他是京城公安局局長的侄子。”馮學良,那是京城市委常委,副部級的高官。
董學斌詫異道:“馮局長的侄子?”
果然是京城啊,隨便掉下個板磚來都能砸到幾個官兒。
瞿芸萱一嗯,“這種人姨也不想得罪,但欺負到咱們頭上,咱們也不能不還手。”
“說的對!”
剛剛馮義沒把董學斌放在眼裡,董學斌又何嘗把他放在眼裡了,但讓萱姨這麼一說,董學斌不由得回頭多看了他幾眼,原來是馮局長的親戚啊,怪不得感覺這丫身上有股子盛氣凌人的味道呢。那回在王府吃飯的時候,董學斌和謝慧蘭見過馮局長一面,當時看氣氛,還以爲馮學良也是謝姐父親一派的呢,後來才知道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兒,馮學良是市長的人。
“小斌,咱們這次可是隻許勝不許敗。”
“放心吧,交給我,到時候咱們讓姓馮的改日子!”
“呵呵,但願如此吧,走,前面有個賭石的地方,去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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