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
別墅一層一間客房裡。
董學斌暈暈乎乎着腦袋,咕嚕咕嚕地喝着謝慧蘭遞過來的茶。
屋裡就他們倆,謝慧蘭不禁搖頭笑道:“逞能,喝不了就別喝了唄。”
“人家敬我酒,我怎麼不喝啊。”董學斌頭暈地扶着椅子,“不喝面子往哪兒放,我丟了自己的面兒也不能丟了你的呀。”要是延臺縣領導的飯局,董學斌撕破了臉不喝也沒關係,喝不了就是喝不了,可這次的情況不一樣,能推就推,推不過的就算醉死也得硬着頭皮喝,有時候有的場合,面子可比身體重要得多。
謝慧蘭笑呵呵地給他捋了捋衣服領子,“算你立功了還不成?”
董學斌一嗯,晃晃悠悠道:“慧蘭,你今天怎這麼溫柔啊。”
“呵呵。”謝慧蘭眼睛眯成一道縫隙,“你一直覺得我不溫柔?是吧?”
“汗,沒有。”董學斌趕緊道:“以前也溫柔。”
咚咚咚,謝浩敲門叫他們出去,長輩們要走了。
謝國邦也好,謝國良也罷,在場的各位都是一個賽一個的忙,當然不可能待很久,七點半的時候,幾人就陸陸續續離開了,就剩了慈麗芬一個長輩,本來還說留下來陪老爺子坐會兒,結果單位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有急事,慈麗芬也不好意思地跟衆人告了辭,開車出了別墅。
家裡就剩了謝老爺子和幾個小輩。
謝然叫了謝慧蘭一聲,“姐,有點事。”
“嗯。”謝慧蘭點點頭,“樓上說吧,走。”
那邊,保健醫生正在給謝老爺子拿藥,謝老喝下藥後就閉眼在沙發上假寐着,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都沒拿正眼看過董學斌一下,更別提跟他說話了。謝慧蘭一走,屋裡人更少了,董學斌想走又找不到藉口,只能大眼瞪小眼地乾坐着喝茶,不時跟謝靜和謝浩說上一句不疼不癢的話,別提多彆扭了。
頭暈腦脹,還得忍着鬱悶,董學斌難受極了。
看着謝浩和謝靜一左一右坐在謝老爺子邊上陪着他說話,董學斌恨得牙癢癢,心說這謝老爺子也夠記仇的,自己不就是頂撞過他幾句嘛,不就是下棋贏過他一次嘛,瞧你這肚量,連搭理都不搭理哥們兒,早知道我還送你啥五十年份的野山參啊,送你個五年……五個月份的還差不多。
多可氣!
突然,謝浩給董學斌解了尷尬之圍,“姐夫,咱倆去後院練練拳吧!”
“好。”董學斌巴不得早點走開呢。
可誰知謝老爺子卻發話了,他跟謝浩道:“要練拳你自己練去。”說完,老爺子站了起來,起身往樓梯口走,“小董,跟我下盤棋。”保健醫生笑了下,看看董學斌,就跟上了謝老的步伐,扶着他上樓。
董學斌一愕,下棋?啥意思啊你?
謝浩一聽就興奮了,“我也觀戰!”他知道董學斌棋藝很好。
偏偏,正上樓的謝老爺子卻道:“你不是要練拳去嗎?”
“嘿嘿,有熱鬧看我還練什麼拳呀,算我一個算我一個!”謝浩就愛湊熱鬧。
謝靜卻比他有眼色多了,聽老爺子這麼說,她馬上拉住了謝浩,瞪瞪他,下巴又努努董學斌的方向,微微搖頭。這個場面擺明了是老爺子想跟董學斌單獨坐一坐,謝浩去了還不是添亂。謝浩一看也明白了,鬱悶地往沙發上一坐。
董學斌硬着腦袋跟上了樓。
一間家居擺設古色古香的房間裡,謝老爺子坐到了一個紅木桌案後面,努努嘴,示意董學斌也坐。
傭人已經擺好了象棋,然後和保健醫生一起出了去,屋裡只剩了董學斌和老爺子。
謝老爺子也不說話,也不客氣,拿起紅旗就跳了一步馬。
董學斌有點摸不清頭腦,一直沒理自己,怎麼突然就找自己下棋了啊,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奉陪到底了,抓起黑棋也落了一步棋,兩步,五步,十步,二十步,這一回旁邊沒再有象棋高手圍觀,董學斌也沒法作弊,短短十幾分鍾第一盤棋就分出了勝負,當然是謝老爺子贏了。
謝老爺子看他一眼,“好好下。”
董學斌苦笑,“上次贏您真是僥倖,其實我棋藝不高的。”
“……再來。”謝老這回讓他先走。
第二盤在二十分鐘後又結束了,還是謝老爺子贏。
謝老爺子臉上並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情緒,忽然道:“不認真?那就刺激刺激你。”他叫來了傭人,“拿一瓶茅臺過來,兩個杯子。”然後謝老看向董學斌,道:“下局開始,誰再輸罰一杯。”
“啊?那啥,我喝不了了。”
“……那就好好下。”
“汗,我真好好下了。”
董學斌的抗議沒有起到效果,棋局再次開始。
第三盤又是董學斌輸了,罰一杯,他硬着脖子將八錢兒杯裡的茅臺倒進了嗓子眼裡,火辣辣的,腦子更暈了。
第二杯……第三杯……幾盤棋過後,董學斌已經暈頭轉向了,這回是真喝多了。
“接着來。”老爺子道。
董學斌打着酒嗝伸手去抓棋子,可抓了四五下手裡還是空的,最後反倒把謝老的卒子拿了起來,走了個曰字,好像在跳馬。
謝老爺子被他給逗樂了,“你這是哪國玩法?”
董學斌賭氣道:“不下了不下了,我看……看出來了,你就是想灌我,對,灌我!”說話都大舌頭了,“我……我不上你的當,嘿嘿,我不……下了……”手撐在棋盤上,董學斌身子打着晃悠,早醉了。
謝老爺子道:“不下了?那就跟我聊聊天。”
董學斌迷迷糊糊地瞥他一眼,“跟你聊啥?咱倆有……有……有代溝,尿不到一個壺裡。”俗話說的好,酒壯慫人膽,更何況董學斌一直都不是個慫人,這麼多酒下了肚子,他膽子都不知道大到哪裡了,從椅子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前一走,一屁股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謝老的那張大椅子上,“嗯,還是你……你椅子舒坦。”
謝老爺子好笑地看看他,躲開一點留給他坐,“沒聊過你怎麼知道聊不到一塊?你找個話題,聊聊。”
“話……話題?”董學斌一咂嘴,“那你就……就說說你幹什麼老闆着一張……一張臉吧,不是我說你,你這臉色太難……難看了,要是對我有意見,你……你直說,直說!”
“板着臉?”謝老搖頭笑道:“你個臭小子知道什麼,我還沒退休以前,成天到晚都是在笑,你知道慧蘭的樣子吧?就跟她差不多,看見老百姓要笑,不能給民衆太嚴肅的表情,看見官員要笑,不能讓人知道你心裡想的什麼,看見其他國家的官員也要笑,不能引起兩國外交衝突,笑,笑,笑,我笑了幾十年,笑累了,笑煩了,等退下來以後,我想笑都笑不出來了。”
聽完,董學斌突然伸出手,勾肩搭背地摟住了謝老的肩膀,“原來是……是這樣,老謝啊,你也不容易呀!”
謝老眉梢跳了跳。
董學斌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老謝,想開點,沒事,你……你看見我沒有?看我沒有?我一辦點什麼事,我們縣裡的領導啊,同事啊,都……都指着我說三道四,說我太年輕,太沖動,這個不好那個不對,我也……也知道我有時候做事不考慮後果,我知道,但有些事情落到你頭上了,逼到……逼到那個份上了,你不能不幹,縣委書記的親戚打了我們派出所的人,我要是不抓他,同事……怎麼看我?咱們華人在韓國被打了!我要是……要是不去踢館!老百姓上哪兒討說法去?”
董學斌越說越激動,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衝動怎麼了?我辦錯事了又怎麼了?對老百姓……我問心無愧!就算有一天我被人捋了官職!我走在大街上!走在馬路上!我他媽也擡的起頭來!我對得起我的良心!”
謝老爺子聞言,哈哈一笑,“問心無愧!好!好!”
“老謝啊,我剛發現……發現你也挺……挺順眼的!”
“哈哈。”謝老笑道:“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給我這個評價,順眼,嗯,好詞兒!”
門外站着的保健醫生實在聽不下去了,急忙趕緊開門進來,“小董,你喝多了,走,跟我下樓,別打擾謝老休息!”他可真是服了董學斌了,喝點酒什麼話都敢往外說,老謝?你可真敢叫!
董學斌瞪眼道:“我倆正說得起勁呢,下什麼樓!”
謝老爺子笑道:“我們爺倆聊得高興,沒你的事兒!”
“老爺子。”
“出去出去!”謝老爺子揮手把保健醫生轟走了,隨即道:“小董,接着說。”
董學斌和他勾肩搭背道:“還說什麼?對了,說說你之前給……給謝姐訂婚的事兒吧,不是我說你啊老謝,這事兒你辦的可不地道啊……”
“這件事啊,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
“我管你……管你怎麼想,反正就是你不地道!”
房間裡,謝老的大笑聲不時響起,樓下都能聽到倆人的說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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