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家門口了,很明顯低矮的院門容不得一橫一豎兩個人同時進去,林聿把四哥往旁邊的柴禾堆裡一扔,腳步不停衝進院裡。
院子裡站着一堆人,堂屋裡也擠着一堆人,都是自己家親支近派的叔叔、大爺或者爺爺一輩的,林聿的心就涼了,都叫來了,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隔着沒貼窗戶紙的窗櫺能看到東間屋裡,沒有三叔坐在炕上伏在小板凳上“齁齁”喘氣的身影,只看到幾個嬸子大娘圍在炕前抹眼淚。
他推開衆人衝進堂屋,堂屋裡靠北牆的地上鋪着一層玉米秸,三叔已經被放倒身子,直挺挺躺在上面,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垂死掙扎的“齁齁”聲。
這是本地的風俗,人要死了,趁着還沒斷氣趕快擡到地上。
平常三叔是躺不下的,他的塵肺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躺下就憋得喘不上氣來,一直都是在炕上放個小板凳,他伏在小板凳上,就是睡覺也是這個姿勢。
雖然這幾天有了吸氧機,三叔還是不能放倒身子睡覺。
現在小板凳被放在一邊,那臺吸氧機居然不見了。
“吸氧機呢,吸上氧啊!”林聿大聲叫道。
二大爺站在堂屋中間,伸手給林聿看手裡的單子:“這是曹錦允的藥單子,你三叔自願把吸氧機賣給他頂藥費了。”
林聿徹底怒了,他衝屋裡的人吼道:“曹錦允來拿吸氧機你們爲什麼不攔着他,給病人拔了氧氣管子,他這是故意殺人你們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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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娘摽在東屋的門框上抹着眼淚哽咽:“哪有人見啊,我們都是聽別人說才知道的,我們來的時候曹錦允早走了。”
二大爺煩躁地揮揮手裡的字條:“什麼故意殺人,三兒覺着自個兒不行了,託人把曹錦允叫來的,他怕死了拉下一腚饑荒給你和言言添負擔,自願把吸氧機給人家頂賬,吸氧機頂賬都不夠呢。”
“三叔——”林聿看着地上在那兒倒氣的三叔,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不是還有口氣,怎麼能放棄了!”
“曹錦允!”林聿咬着牙轉身就往外走,“我找他去。”
二大爺他們還要攔他,被林聿一把推一邊去了,怒火沖天地到了院裡,腳底下的小板凳都礙事,一腳踢飛,小板凳飛起來正好拍到旁邊的老母雞身上,推着老母雞一起飛到牆上,等到落下來,老母雞都被拍扁了。
林聿憑着記憶跑到村醫曹錦允家,到了他家門口,曹錦允家當年那四間瓦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棟二層小樓。
林聿不用問就能確定,這還是曹錦允家,因爲他知道在村裡,最有錢的除了村長,就是村醫了。
能沒錢嗎,從他爺爺那一輩就行醫,賺的都是昧心錢,他爺爺不過是偶然得了一個專治癤子毒瘡的偏方,就能憑着這個偏方置下大片良田,蓋起青磚碧瓦的大宅院。
據說他爺爺爲了儘量多地勒索病人錢財,給人家長瘡的孩子抹黑火藥,讓毒瘡大發作,沒掌握好火候把人家孩子給治死了,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好像幹了不止一次。
到曹錦允這一輩,更是把老祖宗的優良傳統發揚光大,很早以前就把治病這事商品化了,他治病從來不考慮病情,只考慮怎麼才能多掙錢,蓋一處二層小樓這算相當低調了。
林聿走到院裡,聽到南屋裡有人說話,扭頭一看,正看到曹錦允那張刀削臉,南屋裡擺着一面牆的貨架,上面陳列着藥物,顯然這是曹錦允的診所所在地。
曹錦允手裡拿的正是吸氧機的管子,對面站着一個伸長脖子的外村人,他正在擺弄着吸氧機給外村人講解使用方法。
林聿衝進來,先攥住曹錦允的倆手脖子,他怕把吸氧機弄壞了,咬牙命令道:“放——手。”
等到小心翼翼把管子放到桌子上,林聿擡手一拳搗在曹錦允的鼻子上,鼻子立馬癟進去了。
林聿緊接着兩秒內打出一套左右勾拳,合着血沫的牙齒“嗖嗖”地從曹錦允嘴裡飛出來,然後底下一個窩心腳把他踹到牆上,,曹錦允肚子裡吃的那點東西全吐出來了。
曹錦允順着牆出溜到地上,林聿上去一腳踩住他的臉,連嘴帶鼻子全給捂到腳底下碾着,就是讓你也喘不上氣來,嚐嚐憋氣的滋味好不好受。
曹錦允憋得像條毛毛蟲澆上了一壺開水,在地上痛苦地蜿蜒,倆手抱住林聿的腳脖子想把腳搬開,林聿腳上更加用力,他哪裡扳得開。
等林聿擡起腳,曹錦允臉都紫了,旁邊那個外村人一看曹錦允的臉整個成了平面,鼻樑早陷到臉裡去了,嚇得臉都白了,大概沒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腿肚子哆嗦得都站不住。
林聿小心地把吸氧機的配件裝進箱子,抱着就往家跑。
外村人哆裡哆嗦過去把曹錦允拉起來:“林醫生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搶劫的,打電話報警吧?”
曹錦允渾身劇痛,一陣陣要暈厥過去,迷迷糊糊想到這個青年應該是林聿,給林進福買吸氧機的就是他,雖然好幾年不見長得強壯了,但是那張臉他還能認得。
曹錦允被外村人扶着坐到椅子上,一張嘴又從嘴裡吐出幾顆牙來:“報警便宜他了!”
他覺得真要報警未必有自己的好,他很清楚拿走吸氧機有可能導致林進福迅速死掉,如果現在林進福已經死了,姓林的反告自己一個故意殺人,畢竟牽涉一條人命,處理不好很麻煩。
如果像以前他可以不怕,反正那些姓林的都老實無能,可是現在林聿這小子回來了不大好辦,看起來跟他死去的爸爸一樣,脾氣也是那麼衝。
“給我弟弟打電話,”曹錦允掏出電話來,“他在鎮上有人,讓他找人報仇,先叫車來把我送醫院裡去。”
林聿跑回家,把吸氧機從箱子裡拿出來,手腳麻利地裝配起來,給三叔吸上氧。
“三叔!”林聿的眼淚下來了,“你好過來吧,我回來什麼都好了,你也得享幾年福……”
那些嬸子大娘、叔叔大爺們也都在抹眼淚。
三叔的“齁齁”聲好像有力多了,而且咳嗽了一聲。
“三叔,我知道你能好,”林聿大喜過望,趕緊託着三叔的上身把他扶起來,叫旁邊的人,“拿過被子來,讓三叔靠住!”
衆人七手八腳把三叔重新擡到炕上,靠住被子,有的給他撫摸胸口,有的用手掌擦着後脖頸,三叔開始大聲咳嗽,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濃痰,濃痰裡帶着縷縷血絲。
忙活過一陣,三叔漸漸平穩下來。
“三叔這不是又好了!”林聿對炕
下那些長輩說道:“要是放棄,咱們要後悔一輩子!”
“三叔,”林聿問道:“曹錦允怎麼把吸氧機拿走的?”
三叔沉重地喘着,瞪眼看着牆壁說不出話,兩顆大大的眼淚慢慢滑落出來。
不用說,從三叔的表情上,林聿也能看出來,把吸氧機給曹錦允頂賬不是三叔的本意,三叔的病在肺上,腦子又沒壞,他難道不知道拔掉氧氣的結果是什麼!
雖然三叔嚴重的塵肺折磨也讓他說出活着受罪的話,但是林聿看得出,三叔不想死,他還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畢竟自己回來了,這給三叔帶來了喜悅,也給他帶來了希望,而且,他也放心不下女兒言言。
“是不是曹錦允來看到吸氧機,他要求拿走頂賬的?”林聿問三叔。
三叔“簌簌”的眼淚,點了點頭。
砰,林聿一拳打在牆上,殺叔之仇不共戴天,他恨不得再跑回去一拳把曹錦允的腦袋擊碎。
看到林聿眼裡冒出的怒火,渾身透出的殺氣,炕前這些叔叔大爺都禁不住打個寒噤,一股寒意從心底冒出來。
小聿長大了,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叔叔大爺們似乎又看到了林進均,小聿活脫脫就是他爸爸當年的模樣。
“小聿,”二大爺拉住林聿的手,語重心長地勸他,“可不能衝動啊,你三叔病成這樣不敢受刺激,咱們還得先顧你三叔啊!”
“嗯,”林聿點點頭,“先顧三叔,三叔不能這麼撂着了,從現在起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你們留下幾個在這裡看着三叔,我去鎮上把言言叫回來。”
言言就是三叔的女兒,林聿的堂妹林言,大學還沒畢業,因爲眼看爸爸不行了,她退學回來打工掙錢給爸爸治病,爲了既能打工又能隨時回家照顧爸爸,她就近在鎮上找了個活。
爲了給爸爸籌錢買藥,言言連手機都賣了,她覺得有手機也沒用,因爲爸爸沒有手機,即使給他買了手機,一旦病情嚴重,他連話都說不出,還能打電話叫她嗎!
見三叔穩定了,這些親支近派留下幾個值守,其他人都走了,林聿又囑咐幾句,也要出門去鎮上。
“小聿,小聿……”隨着壓着嗓子的叫聲,剛剛走出去的七爺爺跌跤打滾地跑回來,一疊聲地叫,不知道受了什麼驚嚇,臉都白了。
林聿剛走到院子裡,他扶住七爺爺,扶着他心裡有點酸,七爺爺真老了,又瘦又小輕飄飄的,身子都傴僂了:“七爺爺,咋啦?”
七爺爺兩手扶住林聿胳膊推他:“小聿你快跑,快跑啊,拿着刀子來了!”
七爺爺被嚇得語無倫次,但是林聿還是聽明白了,街上來了幾個人,拿着刀子,打聽林聿家在哪住,很明顯是拿着刀來砍他的。
林聿把七爺爺扶到小板凳上坐穩,給他撫撫前胸,微笑着安慰他:“七爺爺不害怕,沒事,來多少人我也不怕。”
林聿安撫下七爺爺轉身往外走,想不到七爺爺突然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傴僂着瘦小的身體從凳子上跳起來,衝到牆根抄起一柄钁頭,舉着就往外衝,白鬍子一翹一翹的:
“我和他們拼了,進均兩口子那年不明不白死了,就留下小聿這點血脈,他還真想着斬草除根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