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歷平光十年二月初三,距離古歷大年尚有五日。
燕國西北臨陽關外,燕慶國界相連處,本來空曠的很,除了兩邊建造的簡陋前哨塔,便無其他建築,但是今日在這交界處,卻已經拉起了一處極大的帳篷,這處帳篷比之韓漠的大帥營帳,那還是要大出一倍。
營帳南北五六裡處,卻都有一支數百人的騎兵,相比起北面慶國騎兵,處在南邊的燕國騎兵卻是更爲精神抖擻。
雖然慶軍奉旨,沒有對南陽關發動進攻,但是魏軍在南陽關穩住之後,便開始一次又一次地對慶軍陣地發起了攻擊。
慶軍主將林誠飛,深得防守之道,慶軍錯過攻佔南陽關的機會之後,他就猜知魏軍穩住陣腳之後必定會反撲,所以晝夜修築防禦工事,時間倉促,無非是挖些陷坑,然後運來大批的圓木橫亙在騎兵衝擊的空曠原野上,用以阻止魏軍騎兵衝鋒,雖然工程不大,但也確實給魏軍帶來了極大的麻煩,而慶軍在林誠飛的帶領下,連續奮戰,挫敗了魏軍的一次又一次進攻。
但是慶軍的損失極其慘重,而且林誠飛十分清楚,如此下去,慶軍上下遲早要崩潰,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能夠支撐多久。
但是就在兩天前,竟是發生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情。
上京城竟然以飛鴿傳旨,令前線監軍以及大將林誠飛與燕國西北軍大將協商軍事聯盟事宜。
且不說與燕國軍事聯盟的事情,單說飛信傳旨便是極其罕見之事,聖旨對於任何國家來說,都是極其神聖的命令,都會安排專人傳旨,以顯示其神聖性。僅以信鴿飛傳聖旨,世所少見,但是林誠飛從中卻也感覺到另一個信息,那便是慶國朝廷對此議十分的急切,希望軍事聯盟早日結成,若是讓欽差傳旨,自然要耽擱許多的時間。
林誠飛對於慶國的形勢,自然是十分了解的,王延平所部奉旨撤軍,東北兩郡三縣割讓給北蠻人,這讓林誠飛悲憤無比,而且自己所鎮守的西南戰線形勢也是岌岌可危,即使是他這樣意志堅韌的前方大將,也對慶國的前途充滿了黯然之心。
他率軍與魏軍苦戰之餘,心中一直在擔心着燕軍的動靜,如今慶軍獨自面對魏軍和北蠻的夾擊,形勢危急,他實在不知道,東方的燕國是否會趁機打劫。
雖然雙方剛剛結成了姻親,名義上成了盟國,但是林誠飛從來不相信姻親是兩國同盟牢固的基礎,他更清楚,當有極大的利益出現之時,任何的盟約只是一張廢紙而已。
所以雖然在西南一線頂着巨大的軍事壓力,但是自從韓漠從燕京城平亂回到西北之後,他便不敢輕易調動鎮南邊軍的一兵一卒。
魏人固然可怕,但是燕人同樣恐怖。
當看到上京城那道旨意言明要與燕國結成軍事同盟後,林誠飛存着懷疑的態度,但是心中的卻也頗有一絲興奮,如果燕國人真的願意出兵相助,那對慶國來說,當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長於軍事,卻也不是政治白癡,心中隱隱覺得,燕國人出兵,或許是因爲不想看到西魏真的擊敗慶國,從而破壞了中原大陸的力量均衡吧?
……
韓漠騎着絕影,身後跟着十多名騎兵護衛,俱都是從神弓營騎士,神弓營指揮使凌雲親自率領護衛。在韓漠的左右,一位是臨陽關新任總兵鐵奎,而另一位,則是臉色頗有些難看的欽差大臣姜思源。
姜思源的傷勢剛剛痊癒,自從他到達西北之後,雖然名以上要協助韓漠處理西北軍務,但是實際上卻被韓漠徹徹底底地以粗暴的手段架空,根本無權對西北軍做出任何決策。
但是這一次與慶國會談,韓漠卻一改常態,很隆重地將這位姜大人請出來,而且在大營之中,更是十分謙虛地表明,他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對於談判實在不內行,而姜大人乃是燕國御史,口才出衆,此番談判,必須要由姜大人親自出馬,言辭懇切,極是恭敬。
姜思源雖然感覺韓漠如此安排定是另有蹊蹺,但是從燕京城飛信過來的兵部命令,也確實是讓韓漠與姜思源一同與慶國人就出兵事宜進行商談,所以韓漠如此安排,姜思源卻也只能服從,不過在他內心深處卻也覺得,自己如果能夠在這次談判中爲燕國牟取儘可能大的利益,時候應該也會成爲有功之臣。
一行人靠近到大帳篷處,遙見從對面也馳來一隊人馬,當先一人一身漆黑甲冑,但是如同事先雙方約定,主將的身上都並無佩戴武器。
韓漠一下子就猜出來,那名黑甲將軍,必然是慶國如今的前線大將林誠飛了。
在林誠飛左右,也各有一人,左邊亦是一名武將,而又面則是一名身着文官服侍的中年人,離大帳篷尚有一段距離,韓漠高擡手,身後凌雲和神弓營騎兵便勒住了馬,並沒有繼續跟着前行,而林誠飛那邊的騎兵護衛們也停了下來,雙方各有三人馳馬到了大帳篷之前,相距三四步之遙,都齊齊勒馬停住,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互相打量了一番,林誠飛拱手率先道:“這位便是韓將軍吧?”
韓漠見林誠飛不到四十歲,相貌方正,國字臉,按照一般人的說法那是面相正義,但是這張臉此時看起來有着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感,只不過那種疲憊之感,卻掩蓋不了他的鐵血之威。
“正是韓漠!”韓漠拱手含笑道:“韓漠早就得聞林將軍大名,世人皆稱虎霹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有猛虎之威!”
林誠飛哈哈笑道:“韓將軍說笑了。韓將軍年紀輕輕,就能擔當此任,卻是讓本將佩服!”
雙方又各自將身邊之人介紹,慶國那名文臣卻是監軍於海,那名武將乃是林誠飛手下的副將鄧國忠。
於海對韓漠卻是極其熱情,連連拱手,一番溢美之詞連綿不絕,這讓韓漠甚至懷疑這位監軍大人是否臨來之前就背好了這番言辭。
雙方下馬來,一起進入了大帳之中,帳內早已經備好了桌椅,雖然條件艱苦,但是這裡還是備有酒食。
這處大帳是由兩國派人共同搭建,爲了安全起見,雙方見面之前,更是派人在這裡面細細檢查了一遍,必將這次是雙方主將的會面,不得不小心。
落座之後,微一沉寂,林誠飛率先道:“吾皇傳來旨意,貴國行道義之舉,欲出兵相助,貴我兩國兄弟之盟,如此正義之舉,本將在此向貴國表達最高的敬意!”
韓漠笑道:“鄙國公主如今身爲貴國皇后,貴國就等於是鄙國,本家有難,遭逢強敵,自然是要出兵驅逐,林將軍不必謝!”
林誠飛聞言,頓時微微皺眉。
於海卻已經急切問道:“韓將軍,卻不知貴國準備何時出兵?如今魏人兵強馬壯,我慶軍損失慘重,只怕堅持不了……!”
他話未說完,林誠飛已經咳嗽起來,瞥了於海一眼。
談判之時,最忌表現己方的急切和困難,真正的談判高手,不但不會暴漏自己的弱點,反而會極盡可能去掩飾本方的迫切與弱點,以作談判的籌碼。
於海出口急切,更是直言慶軍難以支持,非但沒有掩飾本方的困難,反而自曝其短,這是犯了談判的大忌,林誠飛自然是立刻以咳嗽之聲打斷他的話。
於海顯然也反應過來,知道自己犯了錯誤,臉上表情頓時頗有些尷尬。
韓漠卻已經故作驚訝之色道:“怎麼,貴國遇到了大麻煩?本將還以爲貴國能夠支撐大半年呢……這……這實在是沒有想到!”
林誠飛淡然一笑,道:“韓將軍,你我兩國是兄弟之盟,咱們也算是同盟兄弟,本將也就實話對你說,我慶軍的壓力確實很大,連番遭受魏軍強攻,損失卻也不小,韓將軍說我們還能支撐半年,那是誇獎了,但是三四個月,倒也能支撐下去。而且魏軍目前的攻勢受阻,士氣低迷,本將並不準備一直防守下去,如果可能,本將將在近期發動一起大規模的攻勢,反守爲攻,打魏國人一個措手不及,本將對於這次反攻,那還是十分有信心的!”
於海聞言,禁不住看了看林誠飛。
往日裡只覺得這林誠飛正氣凜然,是個沙場上的猛將,卻實在想不到這傢伙說起大話來,卻是如此的中氣十足。
以慶軍現在的實力,兵力遠弱於魏軍,戰鬥力更是低了一個檔次,就算從鎮南邊軍調兵來補充也未必能對魏軍發起所謂的大規模攻擊,更別說以現在手頭上可憐的幾萬兵力了。
慶軍如今能夠抵擋住魏軍,一來確實是林誠飛擅長防守之戰,二來也是因爲魏軍沒有了司馬擎天,進攻能力大大減低,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慶軍本身並不知道商鍾離已死,林誠飛一度以隆山上飄揚的“商”字旗,激勵着慶軍將士浴血苦戰。
韓漠臉色鬆下來,笑道:“原來如此,林將軍,你這樣一說,本將便放心了。如果你們現在就支撐不住,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啊。”
林誠飛鎮定笑道:“韓將軍放心,我慶軍有足夠的能力殊死一戰。如今貴國出兵,你我兩國合併攻魏,那必定是勝券在握了!”
“這個……!”韓漠神情肅然起來,道:“林將軍,我大燕出兵相助貴國,那是必然的了,而且本將甚至希望明日就能出兵相助貴國,將魏人趕回去,只不過……我大燕在這這一兩個月之內還出不了兵。”也不等對方說話,已經笑道:“好在貴國還能支撐三四個月,倒也來得及!”
林誠飛微微變色。
支撐三四個月?
支撐個屁。
按照現在的形勢,魏軍只要繼續保持攻勢,用不了一個月,慶軍必定要全線撤退,所謂三四個月,那是誇下大海口而已。
但是他沒有想到,燕國這位年輕的統帥,竟是瞬間抓住了這個話頭,賣起架子來。
於海已經急道:“韓將軍,貴國一兩個月還不能出兵?那……那是爲何?”
韓漠聞言,臉上顯出愁色,道:“這事兒,本將……哎,姜大人,你切將我軍的困難向林將軍和於監軍說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