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幾乎沒花多長時間便做了這個決定。
方子裡沒有石熒,驚訝有之,困惑有之,失望有之,可她的第一反應是……大哥大嫂怎麼辦?!
他們出發前,她特地悄悄往他們裝藥材的馬車裡塞了幾包石熒,便是想着屆時石熒被哄搶,他們手上好歹有夠自己用的。
可這輩子的藥方裡,居然沒有石熒。她白白做了那麼多無用功不說,照目前的局勢,藥價已然在上漲,她無法確定是否會有人同上輩子一樣,哄擡某個藥材的價格,導致藥材缺失,藥方效果不佳,疫症迅速蔓延。
囤積石熒失敗,她沒有那個能耐再挽救那麼多人的性命,可自家大哥大嫂,她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想到溫闌與何鸞或許要草革裹屍,一把大火再無痕跡,她根本就坐不住。
總歸那藥方裡的藥材,她的藥鋪裡都充實得很,待她帶着藥材從京城趕到嶺南,大概正是疫事的高峰,能救大哥大嫂一命也說不定!
至於如何上路,就更難不倒她了。
上輩子策劃了那麼多次出逃,最遠都逃到了雁門關,如今她手上有的是銀子,還難得倒她嗎?
只是這次她不再帶着菱蘭。
她也知曉在一衆家人眼中,她還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上次的江南,還是同裴宥一道,她若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定不會同意的。
將那些藥材交給別人她又不放心。
疫事高峰時,藥材就是人命,比金子還值錢。若運送之人得知自己運的是整整一車金子,安能如她所願將那些救命的藥材送到溫闌何鸞手中?
因此她喊來了段如霜。
段如霜慣來信任她,要她做什麼事從來不會多問。菱蘭更是聽她的話。她對二人說出門幾日處理一點事情,讓她們幫忙打打掩護,段如霜扮作她,就在香緹苑不出門,她則穿着段如霜的衣物假裝是她從後門溜出去。
菱蘭那傻姑娘還以爲她按捺不住,是出門去找裴宥的,當即閃着眸光同意了。
溫庭春向來不輕易來香緹苑,只要段如霜不出門,早早睡下,不容易被發現。
倒是溫祁五六日便會回去看她一次,但屆時她已經走遠,他們想攔都攔不住了。
溫凝也沒想到,上輩子逃離裴宥的那些經驗,竟然會被她再次用上。
只是從溫府溜出去,可比當年從裴宥的院子溜出去容易多了。
她算好了時間,分散了後院小廝的注意力,順利地穿着段如霜的衣物出去;
長安街哪裡有購置馬車的地方,她清楚得很,先買下一輛,去倉庫裡裝滿了所需的藥材,之後才換了身男裝,去長安街尋馬和馬伕,並買下第二輛坐人的馬車;
做完這些,她再去鏢局單獨僱了十來名侍衛。路途遙遠,疫症肆虐,往南的一路想必不會太平,雖則聽說是去嶺南,願意去的人不多,但重金之下,好歹是湊夠了十個人。
當然,溫凝還爲自己購置了一些隨身衣物和食物,這些她都經驗十足了,自不用多說。
堪堪一個下午的時間,她便將這件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準備周全,在關城門之前出了京城。
馬車一路往西南方向疾馳。
她僱了六名車伕,駕兩輛馬車,一輛載人,一輛載藥材。六人輪流休息,一路並未停歇。
那十個侍衛鏢局出身,連夜押送鏢物都習慣了,因此每日只在驛站換馬,稍作歇息休整便繼續趕路。
第六日時,便到了益州地界。
“香料什麼時候運不行?文公子這種時候這麼急着回家去,該不是家中有個小嬌娘在等着吧?”
溫凝善交際,早與隨行的馬伕和侍衛混熟,偶在驛站歇息時會說幾句話開幾句玩笑。
她並未言明馬車裡載的是藥材,只說自己做的香料生意,有一批貨急於運回家中。
“哪裡來的小嬌娘?屆時胡大哥不妨給我介紹一個。”
這胡大哥正好是嶺南人,當時她去鏢局僱人,他是第一個應聲的。
溫凝笑眯眯地應他。
“說起來文公子聽過我們京城最有名的一齣戲嗎?”另一侍衛插話道。
“京城最有名的一齣戲?哪一齣?”
還有什麼戲是她沒聽過的嗎?
“文公子和又又姑娘的戲啊!”那人樂呵呵道,“就讓胡大哥給你介紹個又又姑娘!”
溫凝:“……”
怎麼在哪兒吃瓜都能吃到自己頭上……
“沒問題!等到了嶺南,管他左左姑娘又又姑娘,文公子愛哪個介紹哪個!”
“這還用問,文公子當然是愛又又姑娘啊哈哈哈!”
溫凝:“……”
這天聊不下去了。
回到馬車又是悶頭趕路。進入益州,意味着進入西南地界。
大胤的西南部多山巒,路程蜿蜿蜒蜒,在山間穿梭,顯然沒有之前好走。而且進入西南之後,真真實實地見到流民了。
溫凝一顆心都提起來,一來憂心這西南的疫症發展到何種程度,二來覺得那些流民可憐,卻也無能爲力。
偶爾也能見到騷亂。她這馬車雖然打眼,但算上車伕,前後十六個壯丁,無人敢上前來惹事。溫凝也恐生事端,一路疾行,在驛站休息的時間也比之前短了些。
如此趕了九日的路,才終於走出益州,進入嶺南地界。
不想入了嶺南,地勢更加蜿蜒陡峭。且這個時節,正是嶺南的雨季,時不時來一場大雨,非常不便馬車行駛。
除此之外,這嶺南的蛇蟲鼠蟻,當真多。
入嶺南的第一日,溫凝白嫩嫩的手背就被這夏初的蚊蟲咬得腫氣兩個瘮人的大包。若是在京中,少不得要找大夫瞧一瞧的,可這一路疾馳,且不知嶺南其他城鎮的疫症如何,貿然不敢進城。
好在那位胡大哥極有經驗,下馬去林子裡摘了幾片野草敷在手上,第二日便腫得沒有那般可怕了。
溫闌和何鸞在嶺南疫症最重的梧西,入嶺南之後還要繼續往西南方向走幾日。
這日又是一場大雨,兩輛馬車同時陷入山間的水窪裡了。
溫凝乘坐的那輛馬車還好,三五個人一推便出了水窪,後面裝滿了藥材的馬車,大約是因爲太重,那水窪又深,幾個習武之人輪流去推都一動不動。
大雨的天,溫凝急得那一身也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恨不得甩掉雨傘自己也上前去試一試。
這一路行來,沒進城鎮,只在驛站偶爾聽一耳朵,都知事情如她所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藥方上的藥材價格已經飛漲,甚至有些疫區的藥材早已耗盡。
如今她這些藥材,可不止能救大哥大嫂,萬不可耽誤在此處了。
“文公子,雨太大了,前方有城鎮,要不我等先送你去鎮上的客棧休息?”有侍衛在一旁提議。
“不必。”雨聲嘩啦,溫凝幾乎是吼着說話,“我同大家一道。”
其實是她哪裡放心將那麼多藥材丟在這裡自己先走?
她還十分擔心,萬一這馬車翻了……
“胡大哥,小心些!香料不可泡水!”
大概也因此,大家都不敢使盡全力,以至狀況陷入膠着。
“文公子,你退後一些,我們再來一次!”除了溫凝,雨幕中的一衆人等都沒有撐傘,胡大哥招招手,喊人過去,“趙三,你在左上角,李六,你在右下角!”
這次上了七個人,溫凝往後大退幾步,便聽幾人合力“一、二、三”——
起來了!
溫凝開心得快要蹦起來。
恰在此時,潺潺雨幕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山路本就窄,聽來像是來了很多人。胡大哥急急讓大家牽着馬將車都靠邊上讓路。
溫凝也一時有些懵,腦子裡蹦出那些話本子裡在山林間最易出現的山賊馬賊什麼的,稍稍揚起傘,透過雨幕舉目往前看。
至少三十人的隊伍,各個汗血寶馬,這樣大的雨,絲毫不影響他們疾行的速度。爲首那人玄色騎服,黑髮似錦,即便是在雨中,也因爲過快的速度而向後飛揚。
速度太快了,所有人不由往後又退了幾步,溫凝亦是如此。
雨太大,根本看不清來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只能看出對方似在趕路,若不後退,唯恐誤傷。
溫凝卻瞅着,爲首那人似是注意到他們,繼而猛拽了繮繩。
他一拉繮繩,後面那三十餘人也拉了繮繩,一時雨中山林裡,四處都是馬聲嘶鳴。
馬匹雖慢了,卻仍在繼續向前。
溫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爲首那人似乎……在盯着她看?
衝着他們來的?
難道藥材被發現了?
她下意識又後退幾步,人都要抵靠到山岩上了。
不對,這人的身形,怎麼看着如此眼熟?
溫凝不得不去擦掉撩到眼皮的雨水。嶺南不僅雨水多,這山林間下起雨來,還會泅起或濃或薄的霧氣。
此刻那人的馬已經完全慢下來,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而來。
穿過霧氣,越過雨簾,溫凝終於看清來人的臉。
他身上的衣裳已經全部溼透,剛剛飛揚的墨發也已經貼在身上,一個簡單的髮髻,不曾束冠,有幾捋發溼淋淋地貼在臉頰。
大約是剛剛從疾行中停下,他的胸口還在輕微地上下起伏,脣角緊抿着,眼神是慣來的淡漠,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要將她釘死在原地一般。
溫凝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再眨了眨眼。
又……
又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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