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蘭發現自家姑娘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
年節前後整日裡都開開心心的,脣角是揚着的,嘴裡是哼着小曲兒的。
年節裡那麼多客人來來往往,也沒見她喊累,各個招待得妥妥當當,得了不少人誇讚。
可近來清閒下來,她反倒沒那麼高興了。
因爲姑爺近來公事繁忙,歸家較晚?
“姑娘,聽聞這幾日京郊來了馬戲班子。”菱蘭湊到溫凝身邊,“咱們要不喊上段姑娘和二公子,或者與大公子大夫人一道,擇一日出京看馬戲去?”
溫凝托腮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
梅花開了,有花瓣被風吹落在石桌上,她拿着食指輕輕點手下的花瓣。
“姑娘?”菱蘭喊她。
溫凝彷彿纔回過神來:“怎麼了?”
菱蘭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我剛剛說京郊附近來了馬戲班子,姑娘想不想去看?”
溫凝想了想:“不去。”
起身,往屋子裡去:“我去睡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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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近來由在工部等裴宥,變成在皇宮門口等裴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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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每日下值後,嘉和帝都會單獨傳他家世子進宮,兩人多議一個時辰的事。
他家世子真是……
顧飛咂咂嘴,“得聖寵”幾個字他都要說膩了。
只是近來民間那些藏着掖着在傳的流言他也聽過,說什麼有位皇子流落民間,近來要回宮了。
他覺得有些無稽之談。
可慈恩寺的慈念大師在皇宮裡小住三日,倒是真的。
哎,萬一這事兒是真的,好不容易走了瑞王,走了四皇子,又來一位流落在民間的皇子。
他家世子如此得聖上喜愛,也不知那位回來之後,會不會又視世子爲眼中釘?
顧飛坐在馬車上想些有的沒的,眼見天色越來越沉,終於在宮門口見到熟悉的影子。
“世子。”顧飛迎上前去,第一個回稟的,照舊是溫凝的消息,“今日夫人並未出門,菱蘭大約是提議夫人出京去看馬戲,不知夫人應了沒,來報說離得遠沒聽清。”
又跟着加了一句:“世子放心,十一到十九,都在,夫人去看馬戲不會有事。”
暗衛營的編號,除了徒白,二到十,都是經驗老道的首領,每人手下帶幾十到上百名不等的暗衛。
而十一到十九,除了十三管理案牘,都是近身暗衛。
自上次溫凝出事後,所有近身暗衛都安排在她那邊。
雖然顧飛覺得有些誇張了,但想想那幾日自家世子的形容,約莫是……被夫人出事嚇到了。
裴宥倒沒在意這個,而是問:“夫人有三日不曾出門了?”
顧飛掐指一算:“是……是的。”
裴宥沒再說什麼,撩袍上了馬車。
溫凝睡了一覺,精神好多了。裴宥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燈邊繡香囊。
轉眼裴宥身上那個香囊都有一年多了,她該給他換一個纔是。
“你又去勤政殿啦?”她頭都沒擡,見着人影便問。
兩人在屋裡時,依舊沒有留人伺候。
裴宥自行掛了大氅,坐到她身側:“眼睛不累?”
擡手便將人往懷裡撈。
“誒……等等!還有一針……”
那一針到底沒收漂亮,溫凝瞪着他:“你看!好好的花兒繡成這樣了!”
裴宥抽過她手裡的香囊放下,笑道:“總歸是我戴,我不介意。”
“旁的人瞧見豈不笑話我!”
裴宥嗤了一聲:“誰敢笑話你?”
溫凝愣了一下。
眼裡的光就那麼暗淡了一些,從裴宥膝頭滑下去,坐到一旁,重新拿起香囊。
裴宥斂了神色:“怎麼了?近來有人惹你不快活了?”
溫凝望着那繡壞的一針,在想怎麼彌補:“沒有。”
“身子不舒服?”
“沒有。”
裴宥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眸子望着她,放軟了語調:“這些日子公務是有些繁忙,待忙完這一陣,便好了。”
溫凝擡頭望他,目光也柔軟了許多。
他再來攬她,她便乖順地坐了回去。
這人,慣是知道如何說話她愛聽。
“那馬戲晚上也有,明日早些回來陪你去看?”
溫凝靠在他胸口摳着他的衣裳:“不用啦,你忙你的,我會安排好自己的。”
裴宥的胸腔傳來一陣低笑:“夫人如此懂事,倒叫爲夫愧疚。”
溫凝擰了他一把:“你若愧疚,便……”
節制些!
想到他的種種“惡劣”行徑,溫凝不客氣地將他推開一些,到底將在心中藏了幾日的話說出口:“裴宥,我在集市聽到一些傳言。”
“哦?”
“什麼……奇星歸月,流落民間的皇子的。”
“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
溫凝眉頭稍稍一緊。
她早知道沒錯,可是……
大抵還是上輩子先入爲主了,她潛意識就一直認爲裴宥會好好做他的權臣,日後問鼎內閣。
他是嘉和帝與皇后娘娘的嫡長子已經叫她意外,此前只想着如何緩和他與皇后娘娘、與嘉和帝之間可能出現的矛盾,根本沒有再往前想一步。
“從國公府的世子,變成中宮嫡子,總要給百姓一個說法。”
裴宥兀自解釋:“搬出欽天監和慈念大師,是對各方傷害最小的法子。”
溫凝當然明白。
嘉和帝那樣寵愛皇后娘娘,大抵是不願將偷龍轉鳳的事情披露出來,治她的罪的。
而且好好的中宮嫡子,即便被換出去,被國公府先認回去,聽來有些荒唐。
大胤百姓信佛,信命格,信慈恩寺。
若說裴宥的命格有異,將他送至宮外長大,百姓們便不會另作他想。
“我還聽說,空置許久的東宮,駐入了宮人。”溫凝輕聲道。
兩人本坐在室內的圓桌旁,溫凝話音一落,裴宥便將她抱起,直接放在桌上坐下,兩手撐在兩側,離她不過咫尺距離。
“溫凝。”他黑色的眸子凝視她,“當時答應陛下,本就是緩兵之計,待我找到你,想要反悔亦不是不可。”
“可近來仔細想想,真要做這太子,倒也無妨。”
“做太子,亦有做太子的好處。”
溫凝淺茶色的眸子忽閃忽閃的。
做太子的好處,哪需要多說?
自古多少皇子爲這個位子爭破了頭,搶丟了命。
做了太子,朝臣趨之若鶩;做了太子,離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遙;做了太子,大抵日後他想做什麼事,再也沒有人能攔住他了。
裴宥卻是擒着她的下巴:“待我入主東宮,你便是東宮的太子妃。詹事府在東宮,你亦在東宮,可不就擡眼能看到你,轉身便能看到你,‘上值’也能帶着你了?”
溫凝:“……”
“你……你正經點!”溫凝拍掉他的手。
就沒見誰做太子是這個理由的,嘉和帝聽見不得氣死?
“如何不正經了?”裴宥揚眉,理直氣壯。
溫凝竟被他噎得一時沒話可說。
“所以你再等等。”裴宥抵住她的額頭,“待這陣子忙完,你同我去東宮,便不用日日在這一方天地裡等我回來,我去哪裡帶上自己的太子妃,誰又敢置喙什麼?”
“可是……”溫凝蹙眉。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做太子妃啊……
那個位子太高太遠,要她做世子夫人,已經夠勉強了,現在居然跟她說什麼……太子妃?
溫凝喪氣地垂下腦袋。
“你不信我?”裴宥擡起她的臉。
她當然信他。
他那麼聰穎,那麼能幹;他不是太子也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這與她信不信他有何關係呢?
“且行且看着,屆時你的太子妃做得不開心,我這太子不做便是。”
溫凝:“……”
都不知該說他囂張過頭還是乖戾過頭。
“不同你說了。”溫凝從圓桌上跳下去。
裴宥卻又將她拽了回去,輕嘆口氣:“溫凝,你是何想法,大可與我說一說。”
溫凝仍是蹙着眉頭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這種感覺。
她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會走這條路。
想到裴宥可能會做太子那一刻,她生出許許多多的擔憂。
可那些擔憂,又好像都是虛無縹緲的。
她做得好太子妃嗎?
再往後想,她做得好皇后嗎?
謝南梔與嘉和帝那般篤定的年少感情,都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她和裴宥又會如何?
她能接受裴宥又是妃又是嬪的嗎?
她甚至又想到上輩子她不曾有過的子嗣。
即便裴宥可以不立後宮,她遲遲未孕,東宮之主,乃至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沒有子嗣呢?
再退一步,即便她能有子嗣,裴宥亦可不立後宮,她願意在那一處宮殿裡待一輩子嗎?
那……
那與她的上輩子有什麼區別?
這許許多多的擔憂,最終變成一聲嘆息,掩埋在裴宥胸口。
“大約會在何時公之於衆?”溫凝問。
裴宥:“二月十八。”
這麼快啊……
難怪,難怪之前她向裴宥說起長公主與裴國公的對話,他問她喜不喜歡現在的日子。
喜歡,便不要說了。
他早就料到了吧。
一旦身世被點破,遲早會有這一日。
可她真的很喜歡現在的日子啊。
溫凝抻腰摟住裴宥的脖子:“抱抱。”
裴宥望着眼下略有些無措的姑娘,掌着她的後腦,傾身將她整個兒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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