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時間的沉默是無比壓抑的, 傅遠殊臉色微沉,一邊囑咐徐子晏把這件事情封鎖掉,一邊不停地打電話。
蘇家那邊消息知道的太快, 幾乎讓人措手不及, 蘇家二少爺蘇皓在電話裡對着傅遠殊咆哮。
按照以往, 他哪裡有這樣的膽量, 這會兒藉着事兒發火, 傅遠殊沉着臉聽着,最終也只是說:“她懷孕的事兒,你們全都瞞着我?”
蘇少爺被噎個正着, 也不敢嚷嚷了,他知道傅家的規矩, 他妹妹這次明擺着是違了規矩, 他一時氣焰不足, 半天嚷了一句:“好端端的,我就不明白了, 怎麼會摔了?”
“是她自己不小心,地滑。”傅遠殊淡淡地扔出來一句,隨後又說:“你們都胡鬧吧,她那什麼身子,孩子這是沒了, 要是真的帶到十個月, 該生的時候, 她那心臟是要去大半條命的。”
他這話說的貼心, 蘇二少爺的臉色緩了下來, 隨着他的話說:“傅先生說得是,原來她告訴我這事兒的時候, 我也想過,她身子太差,這孩子可是個要命的主兒,現在沒了,說不定是天意。”
傅遠殊懶懶地應了一聲,孩子沒了也沒見得他有半分難過,蘇二少爺爲人也是滑頭的厲害,兩三句話扯到傅家新近開發的幾片地上,畫外音明顯。傅遠殊隨口應了就掛了電話,擡眼看向站在一邊的徐子晏,臉色再度冷下去幾分:“找人盯着蘇皓,防着他盯上歡歡。”
徐子晏欠身應了,湊近了和他說話:“先生,歡小姐還在外面。”
傅遠殊垂眼,過了會兒低低地笑了一下:“她這次估計真的不痛快了,呆會兒恐怕要炸毛,你在外面守着,別讓旁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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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運籌帷幄的傅先生終究還是猜錯了,他活到這個歲數,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一個孩子,一個他並不期待的孩子在心裡能有多大的分量。
或許這感覺起來很無情,但卻是事實,他不愛蘇沁,孩子生下來他也不會愛她。蘇沁想用孩子來牽制他,這招做的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可是黎歡還年輕,她看不通透這裡面的千迴百轉,她只是覺得,她的手扼殺了一條小生命。
所以傅遠殊湊過來攬她的時候,黎歡躲開了,她方纔哭的眼睛紅腫,一顆心好似碎成了無數瓣再也湊不完整。
不是委屈,而是覺得自己染了罪孽,洗不乾淨,她害怕。
可是那孩子就像是不被人看在眼裡一樣,那是蘇沁的孩子,傅遠殊的親骨肉,他看起來都不怎麼在乎,換做自己,恐怕更是不如。
她離開他多年,心心念念,一心一意,到頭來卻發現當真是虛幻一場。
傅遠殊不甚在意的態度更是讓她驚懼,一個人該是有多狠纔像他這樣?
黎歡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呼嘯着穿了過去,一層一層的疼沿着心尖漫上來,她疼的倒抽氣,抓着胸口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說到底,還是她的一廂情願。
是她一頭熱往上貼,傅遠殊給過她什麼允諾麼?他說過愛她麼?蘇沁有了孩子,就像是一巴掌抽在她臉上,赤.裸裸的讓她看見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她用力咬住下脣,甜腥味一點點從齒間蔓延開,疼,卻偏偏覺得應該再疼一些。
傅遠殊皺眉,伸手用力掰她的下巴,“別咬,出血了。”
黎歡半點不讓,滿臉都是淚,一張小臉煞白,牙齒咬在嘴脣上,破了皮切進肉裡,卻像是不知道疼。
“鬆口,黎歡,鬆口好不好?”
黎歡依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只是倔強地注視着傅遠殊,他焦急的臉映在瞳孔裡,她卻只想發笑。
半晌,她伸手推開傅遠殊的手,擡頭看他:“孩子沒了,你都不難過的麼?”
傅遠殊皺眉:“我……”
“爲什麼你都不會難過呢?也不會生氣呢?”滿臉淚痕的人突然爆發,聲音尖銳,像是發怒的小獅子,她擡起自己的手,瞪着他:“就是這雙手做的,你不覺得我很過分麼?我親手殺了人啊!”
“……”傅遠殊無法回答,只是試圖伸手拉住她的手,試圖給她擦眼淚,黎歡輕輕推開他,她精神幾乎崩潰:“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你永遠都不會愛我,你要告訴我,別這樣行麼?我不會夾在你們中間,我有腿,我可以自己走!”
黎歡垂眼,抹了一把眼淚,伸手阻止傅遠殊的再度靠近,態度堅決:“你應該去看看蘇沁,她剛剛沒了孩子,她更需要你。”
“歡歡……”傅遠殊向前一步,心臟在一瞬間抽疼,他看着面前咬牙強忍的黎歡,她從來都沒有將他徹徹底底推開的勇氣,可是現在,那雙眼睛,冷得讓人心驚。
他會笑會鬧的小丫頭,最終還是選擇推開了他的手。
傅遠殊垂眼,默默將所有的思緒掩蓋下去,他收手,嘆氣看她:“回去休息吧,我讓阿晏送你。”
黎歡轉身就往外面走,章衍和徐子晏都站在門外,見他們一前一後的出來就迎了上去。
“嘴巴怎麼了?你可真是下死勁兒咬啊。”章衍“嘖”了一聲,很自然地半攬過黎歡的肩膀,拿紙巾給她擦。
傅遠殊冷眼看着眼前的這兩人,黎歡不吭聲,章衍也只是狀似很認真的給她處理傷口,察覺到傅遠殊的目光,他才擡頭,打了聲招呼。
“章衍,黎歡的……同事。”這招呼打的相當敷衍。
傅遠殊點了點頭,命令式的語氣:“那麻煩章先生送她回去。”
“這是我的義務不勞您費心,尊太太……”章衍掃了一眼病房,將太太那兩個字咬的很重,“還在病房裡等着您。”
這話說得挑釁意味十足,傅遠殊也不計較,章衍年輕氣盛,他卻不是。
“走吧。”黎歡突然出聲,再不肯多看一眼傅遠殊,轉身就走。
章衍看她走了,下意識就要跟上去,卻突然想起來什麼,轉頭過來,手腕輕輕擡起指了病房的方向:“裡面那位確實是個能耐人,風一吹就能倒。”
他這話說的嘲諷意味十足,傅遠殊皺眉,臉色微沉,就聽他又說了句:“忘了說,我正要準備追求黎歡,您既然是長輩,我就提前告知一下。”
他說完就走,背影瀟灑極了,傅遠殊靜靜立在走廊裡,這會兒什麼表情也沒有,根本看不出來是不是動了怒。
走廊盡頭的窗子沒有關,一陣接一陣的冷風吹進來,稍帶了涼氣,徐子晏走進了給他披外套,口裡說:“天兒涼,先生保重身子。”
傅遠殊也不動,過了會兒才慢慢說了句:“她這是真生氣了。”
他語氣微微有些無奈,這事情說到底卻是怪他,傅家的老狐狸清醒一世,糊塗一時,蘇沁瞞天過海留下孩子,他居然半點不知情。這下才真真是造了報應。
徐子晏立在一邊接話:“先生,歡小姐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就是年輕衝動了些。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孩子是不是您的,小姐心裡明鏡一樣。她只是今天受了點驚嚇,您可以好好解釋的。”
傅遠殊擺手,面色終於還是浮上了一層白。
“再等等吧,”他嘆息,隨即轉身吩咐了最後一句,“別忘了把那孩子的血樣保留一份,蘇家這陣子怕是要找事,瞧着什麼時候收網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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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衍坐上車的時候,黎歡正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她身上披着章衍的外套,裡面的衣服上沾着血跡,連同她嘴脣上的傷,哭的紅腫的眼皮,整個人狼狽的像個小瘋子。
章衍扯了車內的溼巾遞過去,聲音微低:“擦擦吧。”
黎歡沉默睜眼,悶聲說了句謝謝就接了過去。
她咬自己嘴脣的時候根本毫無知覺,這會兒火辣辣的疼才知道自己下了死力,她慢慢的擦拭,縮在車座裡不說話。
章衍也沒吭聲,車鑰匙握在手裡,卻不發動引擎,半晌才聽黎歡突然冒了一句。
“我喜歡那個人。”
章衍微愕,隨即反應過來她在說誰,只得輕聲應了一聲。
黎歡擦拭的手停了,手指攥緊了那張溼巾,有殘餘的水分流下來,她吸了一口氣,聲音哽咽:“可是,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辦了。”
章衍發動了車子,開的很慢,黎歡輕輕靠在椅背上捂住了眼睛,身子輕微顫抖。
這些日子,她已經掉了太多的淚,這些眼淚就像是已經積攢了很多年,傅遠殊不在眼前,即便再怎麼苦,再怎麼難,她都能死撐着不認輸。可是現在,她撐不下去,說到底,是她把他看得太重,重到失去了自我。
到了這一步,她沒了他,也失去了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在走鋼絲的人,走到中途的時候,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鋼絲突然斷了,而是你要去的那一邊,消失了。
那個她愛慕不已的人叫她害怕,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怕傅遠殊?換做以前的黎歡可能會笑話現在的自己,簡直越活越回去。
孩子未必是傅遠殊的,她心裡知道,可是那孩子確實折在她手裡,這點無從改變。她只是接受不了傅遠殊的態度,不冷不熱,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樣。他的表現讓人覺得心寒,好像你掏心挖肺地去對待別人,最後卻被人倒抽了好幾巴掌,又疼又冷。
她以前總是心心念念想到他身邊去,可是如今,她在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