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不遠處的城門邊上,搭着兩個大棚,大棚裡擺着好幾口大鍋,大鍋前面擺着兩張長桌,桌子上放着許多隨意堆疊在了一起的粗糙陶碗。
然而此時,那些東西都沒有人去搭理,大棚前面圍了許多人,遠遠看去,那些人都聚攏在了一起,最中間的幾個人似乎蹲在了地上,地面上躺着許多人,一陣又一陣的嘈雜聲和痛苦的呻吟聲隱隱從那邊傳來,場面透着幾分怪異和不安。
徐靜坐着的馬車離那邊越來越近後,她終於看清了,圍在最中間正蹲在地上的其中兩個人,不是程顯白和衛慕青又是誰!那裡,分明是他們這幾天分發藥湯的地方。
如今這情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徐靜連忙叫停了馬車,下了馬車快速跑了過去。
走得近了,那痛苦的呻吟聲越發清晰,徐靜驚愕地發現,地上躺着的全是衣衫襤褸的流民,卻見他們臉色難看得可怕,皮膚呈現不正常的暗黃色,躺在地上的大多數人都一臉痛苦甚至奄奄一息的模樣。
除了躺在地上的流民,四周圍的大多數流民情況也很不好,好些人不是靠着城牆痛苦地坐着,就是難受得站也站不穩,地上滿是他們吐出來的穢物,許多穢物上都有着讓人心驚膽戰的鮮紅色,甚至有好些人在驚慌失措地大喊,“我……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見了!”
“阿孃,我好難受,好難受啊,哇!”
徐靜的心猛地緊縮了起來,正想找在人羣正中間的程顯白問問情況,就聽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什麼大夫!我們會變成這樣,就是他們害的!就是因爲喝了他們派發的那什麼可以預防疫病的藥湯,我們纔會變成這樣!”
“對!他們、他們是殺人兇手!我阿孃身體明明好好的,就因爲喝了他們的藥湯,現在都出氣多進氣少了!他們、他們想害死我們!”
現場的氣氛本來就彷彿緊繃的弦,那幾個人痛苦憤恨的吼聲就像利刃,一下子割斷了懸在所有人心頭的那根弦,許多情況看着比較好的流民紛紛站了起來,一臉憤怒仇恨地瞪着正在人羣最中間,替情況最嚴重的幾個流民診治的程顯白幾人,彷彿隨時要衝上去把他們殺了泄憤。
程顯白微驚,連忙站了起來,大聲道:“大家冷靜下來!我們已是在這裡派發了兩天的湯藥,今天是第三天,前兩天大家可有類型的情況發生?如果我們真的想害你們,前兩天爲何不動手?!
何況我們是在城裡開醫館的,給大家派發藥湯是因爲我們的醫者仁心,也是因爲我們新店開業想讓大家一起沾沾喜氣,我們絕沒有任何不軌的心思……”
“你們到底是什麼目的,我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們和我們的親人朋友正是因爲喝了你們派發的藥湯,才變成這樣的!”
“你們、你們的醫館叫杏林堂是吧?我是從安平縣過來的,我知道你們的醫館,你們、你們就別丟我們安平縣的臉了!哪有醫館會像你們一樣害人!”
“沒錯!你們不配做大夫!不配開醫館!”
然而,現場的情況太慘烈,流民們的情緒太激憤,顯然沒有幾個人能靜下心來聽程顯白說話。
程顯白臉色微白,看了看這一地歪七扭八的病患,以及他們嚴重缺乏的人手,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
若是這些流民真的和他們發生衝突,他們別說給這些流民治病了,自身的安全都無法保證。
何況聚在這裡的人,不止有流民,還有許多趕過來看熱鬧的西京百姓,方纔有喝了他們藥湯的人情況不太對後,立刻便有人衝進了城裡,程顯白沒猜錯的話,他們是去報官了。這幾天他們杏林堂開業,正是最缺人手的時候,若不是想分流他們店面那邊的人流,他們也不會提前到城外派發藥湯。
也因爲人手不足,他們安排進行藥湯派發的只有八個人,其中有能力給人診治的只有他和衛大夫。
再這樣下去,情況對他們很不利。
就算那些流民忍下了激憤的情緒,沒有跟他們發生衝突,但若是喝了他們藥湯的人裡有一個真的出事了,他們杏林堂的名聲也就毀了!
程顯白頭一回慌得彷彿整個人跌入了一個無底深淵中,看着周圍一片混亂的場面,嘴張了又張,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天籟一般的聲音突然從一旁傳來——
“不管他們是因爲什麼變成這樣的,他們一個都不能出事!”
在所有人訝然的注視下,徐靜大步走到了程顯白和衛慕青身邊,眼眸沉厲,冷聲道:“其他事情,等把所有人都救回來再說!”
程顯白和衛慕青不過怔然了半響,就激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徐娘子!”
“阿靜,你回來了!”
徐靜卻只是瞥了他們一眼,就再次把眼神放回到周圍或是憤恨或是看熱鬧的羣衆身上,突然冷聲道:“蕭二郎,程曉,維持秩序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一定會把所有人都救回來!若這期間,有誰妨礙我們救治病患……”
徐靜頓了頓,眼神冷厲地看了一衆人一眼,一字一字道:“那他們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們也有一份責任在裡面!誰也逃不過!”
徐靜這不容置疑的一番話讓所有人都不由得怔然了一瞬,反應過來後,一些人想到她明顯跟派發藥湯的人是一夥的,她有什麼資格命令他們?正要發怒,面前卻突然走來了一衆身着甲衣的兵士,面無表情地把他們攔在了一邊。
同時,一個身穿白色繡金邊窄袖袍服、面容俊美雍容的男子施施然走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都是大楚的百姓,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想對你們動手。這件事不是你們可以插手的,放心,官府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說是這樣說,蕭禾看着不遠處的徐靜的眼神中,還是忍不住帶上了幾分擔憂。
他也沒想到他們剛回到西京,就碰上了這麼一件事。
就像阿靜所說,如今把所有人都救回來纔是最要緊的。
但便是他這個不通醫術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些病患的情況不容樂觀。
她真的能一個不漏地救回來嗎?